裴元序捏住護目鏡的邊緣,緩緩将它摘下。
擡眸時,她目光銳利且隐含深意,越過江禮然的身形,徑直射向了林序秋。
兩人仿佛存在着某種神奇的心靈感應,當她的目光接觸到林序秋的瞬間,林序秋如同被一根絲線所牽引,下意識地轉過頭來,與她視線交彙。
“秋秋,”裴元序嘴角輕揚,食指朝她勾了勾,“你過來。”
一旁的江禮然正瞄準着靶子,聞聲迷茫地偏過頭,眼神随着林序秋的移動而移動,最終落在裴元序身上。
隻見裴元序附在林序秋耳邊,用左輪手槍在側邊遮住嘴唇,低聲耳語了幾句。
雖然裴元序的耳語無法傳入江禮然的耳中,但一股不安的預感卻無端地在她心底蔓延。
接着,她看到林序秋眉頭一皺,又忽地放松,而後朝裴元序輕微颔首,轉頭就說:“禮然,你先玩着,我和圓圓去一下洗手間。”
說罷,她拉了拉裴元序的衣袖,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哦,好。”江禮然平靜地應了一聲,可心中那股預感猶如野火般灼燒,愈發強烈。
上個廁所而已,至于偷偷摸摸躲着說嗎?
我記得迎新活動那天也是,秋秋跟元序說了句悄悄話,兩個人就去上廁所了……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兩人剛一離開,江禮然便迅速将手中的槍穩妥地放下,偷偷跟随着她們的腳步,向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她放輕了動作,步伐輕盈而謹慎,像是夜行的貓,沿着射擊館的走廊悄無聲息地追蹤,并始終保持着一個安全的距離,以免被發現。
她緊緊盯着前方那兩個若隐若現的身影,那影子實在神秘,她們似乎在躲避着什麼,全程沒有任何對話,甚至偏離了正常路徑的方向。
江禮然滿腹疑惑,她笃定,兩人定是有什麼事在對自己隐瞞。
轉過一個彎,那兩個身影卻愈發模糊,而江禮然與她們之間的距離也不知不覺中拉大。
江禮然擔心失去她們的蹤迹,于是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腳步聲開始在這條彎彎繞繞的走廊裡凸顯出來,即使她已經額外注意,也抵擋不住它會在自己的耳邊萦繞。
盡管走廊燈光通明,江禮然也還是感受到一種壓迫的幽暗,就連牆壁都在向她擠壓過來。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開始濕潤,每一次接近目标都讓她既期待又害怕。
然而,當她繞過射擊館安檢的拐角處時,定睛望去,前方已是一片空曠,兩人蹤影全無。
在商場店鋪之間狹長的通道中,林序秋與裴元序緊貼着牆壁,屏住了呼吸。
兩人紛紛探出頭,從略顯陰暗的通道口窺視射擊館門外的情況。
江禮然出現在她們的視線中,她左右張望,焦急地搜尋着兩人的蹤迹。
在确認無人之後,她再次走進了射擊館。
林序秋挑挑眉:“看吧,我就說她會跟上來。”
裴元序贊同地點點頭,随後從口袋裡摸出一顆橘子味棒棒糖。
她剝去糖紙,熟練地将其夾在兩指間,含入了口中,動作中帶着一絲不經意的冷靜。
倚着牆,她舔了舔嘴唇,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糖果上。
“那些事,你也沒跟禮然提起吧?”
林序秋搖着頭掏出煙盒,叼起了一根七星,她點燃火焰,緩緩吹出一口。
“當然沒有了,我跟她說幹嘛。”
裴元序如釋重負,欣慰地道:“那就好,一定要保密。她要是知道了,搞不好是會跟我們産生隔閡的。”
橘味糖果再次進入口腔,酸甜的滋味在她舌尖與黏膜之間交替。
“昂,我就是擔心這個。”林序秋深吸一口煙,薄荷氣息歎出唇齒,“她這個人,太單純了,就是一張白紙,跟我們完全不一樣。”
她瞄了眼裴元序,接着道:“雖然在某些方面你跟她很像。”
裴元序疑惑地皺起眉頭,臉頰被棒棒糖塞得鼓起:“嗯?什麼啊?”
林序秋看着她的臉,淺笑一聲,無奈地聳了聳肩。
她沒回答,裴元序也沒有再問,隻是略顯遺憾地歎着氣:“啊……”
“我倆好不容易才獲得這一時的平靜,你現在又把林懿扯進來,這下肯定是不得安甯了。”
煙灰似細微的雪花飄揚,悄然落進了林序秋心手中攥着的專用煙盒裡。
林序秋無可奈何地向她解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她的關系,林氏集團是一定要恢複……”
話還未完,她便止住了——這隻是句廢話,說與不說圓圓都清楚得很,說太多反而會讓她産生愧疚感。
她擺了擺手:“算了,我們不說這個。”随即繼續大口地吸煙。
裴元序眉頭緊鎖,望着煙頭明滅的火星沉思片刻,便開口問:“嗯……她現在是一個人在家?”
林序秋彈彈煙灰,語氣逐漸煩躁:“沒有,在外面鬼混呢。”
裴元序對此并不驚訝,她撇撇嘴,有些嫌棄地反問:“又是拿着你的錢去揮霍是吧?”
“不然呢?”
“你不是凍結了她的銀行卡嗎?”
林序秋将煙頭怼進銀制煙盒的另一格裡,語氣毫不客氣,嘲諷的意味十足:“沒錢怎麼引她上鈎?”
裴元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
似乎是反應到了什麼,她挺直身,繼續追問:“不過,你在倫城不也是安插了眼線監視她的嗎?為什麼非得讓她回來?”
“有些事情,得親自解決。”林序秋冷漠地道,她又點上一根煙,但隻輕輕吸了一口,轉而氣憤地說:“特别是和小琪有關的事,我現在都還沒找到她。”
裴元序凝視着林序秋嘴邊那絲煙霧,它們薄得幾乎透明,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她又倚靠在牆面,擡起眉毛,聲音柔和,卻異常冰冷:“林懿到現在都還沒承認嗎?”
“沒呢,簡直就是個精神病。”林序秋翻了個白眼,以此表達對腦海中那人的無語。
這話頓時激起了裴元序的笑意,她擡起手,用手背遮住微微上揚的嘴角,想要抑制住笑。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笑聲從指縫中洩露出來:“哈哈哈哈哈哈,确實是。”
随着笑音的減弱,她的嘴角漸漸凝固,笑容像是被寒風凍結,緩緩下沉。
“但其實說到底也挺可憐的……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她。”
兩人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堵灰白的牆面,它的顔色單調而均勻,無論怎樣仔細審視,它始終如一,找不出分毫變化。
林序秋用拇指與中指捏起打火機,悠悠地轉動着,眼中透出一絲玩味,仿佛一切皆與她無關。
“可憐和可恨在某些時候是互通的,你會讨厭她是很正常的事,不用因為這個感到有壓力。”
她彈了彈打火機的蓋子,渺小的火花在空氣中跳躍,即刻消失。
裴元序垂下雙眸,長歎一口氣:“從某些方面來說,我挺對不起她的……”
林序秋立馬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堅定地注視着她:“你沒錯,是我對不起你,沒管住她。”
裴元序擡起頭:“這不一樣……”她與林序秋對視着,欲言又止。
她心裡明白,林序秋跟她說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事情。
對于一手操控所有事,将林懿變成她的傀儡的林序秋來說,裴元序的自責僅來源于她對林懿的不滿,而非成為她的“幫兇”。
那些感情就像是懸挂在天穹的星子,不斷地閃爍着美麗又誘惑的光,但這僅是表象。
它們存在于廣袤而寒冷的宇宙之中,那光芒并非溫暖的火焰,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隔天涯。
然而,為了林序秋最終的目标,裴元序又不得不在高中時期,利用自己的特權向她傳遞相關的情報。
這情有可原嗎?這光彩嗎?裴元序默默在心底叩問自己。
缭繞在身前的煙霧逐漸濃稠,原本清新的薄荷味在這一刻變得刺鼻。
“圓圓,我既然選擇讓她回來,也是做好了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的。”
林序秋猛吸一口煙,辛辣的感覺刺激進咽喉:“我看她到底要裝多久。”
看着林序秋吞吐煙霧,裴元序滿懷憂慮,她輕聲提醒道:“秋秋,你也别太強硬了,我怕她……”
林序秋冷哼一聲:“我哪有那麼狠?”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
“沒事的,我隻是想讓她給我一個準确的答案罷了,至于她本身是否要親自去彌補,這不是特别重要,我會處理後續的事。”
她一手攤開手中燃燒的煙,一手在眼前按下了打火機:“我就不信她連這個都做不到。”
團團火焰噴發而出,灼燒着空氣。她并未打算再次點煙,隻是企圖透過這團火焰窺見其中的謎底。
裴元序的眉頭緊鎖,棒棒糖在嘴裡轉動,發出輕微的聲響。
“那最好是别刺激到她,我怕她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而且這樣的話,你十年來的計劃不就泡湯了嗎?”
林序秋沉默片刻,随即将燃燒殆盡的煙蒂按進煙盒裡,眼中既是疲憊又是解脫。
“已經是十一年了,這些事很快就會結束,我也将徹底卸下所有的枷鎖與負擔。”
聞言,裴元序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真好,褪去那些他人賦予的華麗龍鱗,成為一條簡單純真的小蛇……”
她咬碎口中的棒棒糖,抿了抿細碎如珠的糖屑,糖緩慢地在舌尖上化開,橘子的酸甜味早已不複存在,隻覺得舌頭與上颚麻麻的。
心中的憂慮從未消失,裴元序黯然神傷道:“可到時候,會有人犧牲嗎?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嗎?”
林序秋食指一擡,那銀制的煙盒便應動彈出,快速地在空中旋轉了一圈。
轉瞬間,又穩穩落入她的掌心。
她的手指迅速攥緊了煙盒,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它捏碎。
她振振有詞地說道:“不會有人犧牲的,我們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眼下的淚痣牽動着臉頰,一種不容置疑的得意驟然升起,連帶着下嘴角的痣都散發出雀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