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裴元序玩笑似的強調了一遍:“我們是共犯啊~”
兩人互相凝望着對方的雙眼,無聲地交流着曾經的過往。
裴元序低聲重複着:“嗯……共犯……”
林序秋笑笑,輕拍了幾下她的肩:“該回去了,我煙都抽兩根了。再晚點,禮然又要懷疑這懷疑那的了。”
“嗯,好。”
……
返回射擊館,江禮然已不再進行射擊,她獨自靠在沙發上,百般無聊地滑動着手機屏幕。
裴元序整理了下混亂的心情,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朝沙發走去,緩緩落坐于江禮然身旁。
江禮然立馬将手機鎖屏,擡頭看向身旁的人,面無表情試探道:“你們剛剛去哪了?”
林序秋裝作無事發生,沒等裴元序解釋,便泰然自若地回答:“上廁所啊,不是說了嗎?”
江禮然對她的辯解頗為意外,手肘抵在沙發靠背上,指關節撐住頭,定定地注視着林序秋的眼睛。
很明顯,她不相信這番說辭。
見她這樣,林序秋也不甘示弱,眼睛都不眨一下,面不改色地與她對視。
海水與潭水在空中碰撞,兩人都試圖通過對方的雙眼看透其中隐藏着的信息。
雖然前腳剛說完她是一張白紙,但後腳林序秋便反應過來,她并不能完全算是空白。
江禮然稍稍挑起眉毛,平靜的語氣中夾帶着一絲質疑:“是麼?”
林序秋微眯起眼,嘴巴卻沒在笑,隻直直地審視起她的眼睛。
縱使林序秋總是調侃江禮然是個呆子,但此刻,她心中卻很清楚,她根本就不傻。
她隻不過是夏日清晨的海水,清澈純淨,不摻一絲雜質,但這并不代表海底直達沙灘,沒有深度。
像她們這樣明目張膽地走出射擊館,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明了她們真正的意圖。更何況,江禮然比她們任何一人都要年長,盡管隻有那麼幾月。
不簡單啊你。
你不也是?
兩人眼神的交織持續了數秒,無聲無息中,雙方完成了一場微妙晦澀的争戰。
在此期間,裴元序的目光始終在兩人的臉上流轉,她沒搞懂,她們這是在幹嘛。
她急忙從口袋裡掏出幾根棒棒糖,展示到江禮然眼前,俏皮地一笑:“嘿嘿,其實我們是去買棒棒糖了。”
“吃嗎?”她問道。
江禮然收起那眼神,坐直了身體,從她手心裡拿起一顆:“嗯?橘子味?”
裴元序興奮地點點頭:“是啊,這個口味你不吃嗎?”
“吃啊,我喜歡。”話音剛落,江禮然便緩慢地拆開糖紙,放入了口中。
熟悉的橘子香甜在口中彌漫開來,甜而不膩,稍帶些酸意。
她用舌頭輕輕一頂,将它裹進頰肉,而後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序秋一眼。
林序秋氣音輕啧一聲,飛速地向江禮然比了個中指。
裴元序沒注意到兩人這轉瞬即逝的互動,她将剩餘的幾根糖果全都放到江禮然的手心裡,甜甜地道一聲:“呐。”
“謝謝。”
江禮然眉眼帶笑,握緊了手中的棒棒糖,接着塞進衣服口袋裡。
裴元序抿起嘴,回了她一個清淺的微笑。
她以為,自己的解釋奏效了。
然而,另外兩人早已了然于心,似乎在這種狀況下,她們成為了另一種“共犯”。
江禮然并不打算去揭穿她們,畢竟兩人已相識數十年,共同擁有着不可言說的秘密是件如此正常的事。
而自己與她們的關系,也根本沒熟到可以共享秘密的程度。
可這時,手機卻震動了幾下——一旁的林序秋給她發來了一條消息。
1Q:你聽到多少?
Bass?:沒聽到多少,外面太吵了
Bass?:我隻聽到什麼‘凍結銀行卡’、‘沒錢怎麼引她上鈎’、‘在倫城安插了眼線’、‘親自解決’
Bass?:後面沒聽清,我就回來了
1Q:不奇怪嗎?
Bass?:還好吧,主要是不想摻和你們有錢人的事情
1Q:那就行,這件事跟你無關
1Q:最好不要多管
Bass?:誰管你啊,真的是
1Q:凸(^v^)凸
Bass?:(?_? )
Bass?:。。。。小孩子的遊戲罷了
看着手機上林序秋的話,江禮然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她實在弄不明白,林序秋為何要向裴元序隐瞞她偷聽的事實。
除此之外,她心中還有許多疑問待解。
但,現在并非提問的适當時機。
身旁的人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不對勁,拍了拍她的肩膀,關切地詢問:“你怎麼了?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樣子。”
江禮然放下手機,邊擡頭邊自然地道出借口:“剛才我媽給我打過電話,說是在我外公家,我買的蛋糕和花她拿不到。”
“啊……”裴元序的語氣初顯驚愕,随後漸漸轉為寬心,“還是承認了啊……”
江禮然波瀾不驚地點頭:“嗯,而且她還說,讓我轉專業,去英語專業。”
一聽這話,裴元序立馬正襟危坐:“那禮然你怎麼想的?要轉嗎?”她語速極快,仿佛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她至關重要。
江禮然用力咬下一塊口中的糖,牙齒攆揉着那塊脫落的糖塊。她的聲音因咀嚼而含糊,卻透露出一絲強硬:“我不要,不會轉的。”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但我還是不想自己的生活被别人給編排。”
裴元序輕輕點頭,表示理解,深切的關懷從眼底浮現出,直達江禮然的面龐。
“你确定她是為你好嗎?”林序秋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她皺起臉,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一語道破。
攆爛了的糖碎粘在牙冠上,再次咀嚼也無法将其消磨融化,它隻卡在縫隙裡,不知何時會侵蝕牙縫。
江禮然又怎麼可能不明白,她低垂着眼簾,歎息格外清晰:“唉……”
林序秋對她這反應毫不意外,她指了指江禮然:“看吧,你自己都不确定,你清楚的吧?她是為了完成自己沒有完成的任務才這樣跟你說的。”
江禮然沒想着反駁林序秋,她捏住棒棒糖的柄,慢悠悠地将它握在手中仔細觀察。
她心平氣和地坦然道:”嗯,我外公的要求很嚴格,她小時候估計也是這麼過來的吧。”
“所以我沒跟她吵,隻是簡單地說我考慮一下。”說完,她又将糖含入嘴裡。
裴元序的目光跟随着她手上的動作,緩慢地移動,她輕聲問:“她沒有罵你吧?”
江禮然往身後一攤:“沒有,她好像也不是非要我這麼做。”
她晃悠着棒棒糖棍,糖與牙齒輕撞,發出細微的聲響,腦海中穆然浮現出一張不苟言笑的臉。
那是張古銅色、擰巴的宣紙般的臉。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層層疊疊的魚尾紋,銀邊眼鏡下懸挂着厚重的眼袋,唇邊刀刻般的法令紋。
“秦風竹”——這個名字,江禮然也隻在L大的榮譽牆上見過,沒曾想,他竟是自己的外公。
她并不了解此人,隻聽漢語文學專業的學姐說過,這個教授極為嚴厲。除此之外,她一無所知。
“不過說實話,我覺得她是迫于我外公的壓力。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他這個人身上有一種特别強烈的威嚴,甚至可以說是兇狠。”
江禮然的聲音中帶着些敬畏,恍若那個人的身影已經穿越了手機屏幕的邊界,直接投射到了射擊館,就在場館裡揮之不去。
裴元序眨巴着眼,滿臉疑惑:“嗯?你們開視頻了?”
江禮然撅起嘴,點了點頭:“對啊,除了我外公,我外婆也在,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親戚。”
她從鼻子裡歎出口氣,無奈間夾雜着些許不滿:“他們都是老師,我外公和我外婆也都是L大的教授。”
人對老師這個職業,總是會有些恐懼之情,更别說一家子都是。
她終于明白了,秋秋當時為什麼會說:沒有親戚挺爽的。
聽到江禮然說的這些,林序秋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雙眼霎時放大,瞳孔地震:“我靠?L大教授?你家背景這麼強大?”
江禮然撇撇嘴,聳了聳肩,語氣稍顯不悅:“有嗎?我不覺得。”
她舔舔嘴唇,轉而郁悶地說道:“我反而很心疼我媽,她小時候肯定很累吧。”
她回想起曾經那充滿愛與被愛的點點滴滴,繼續訴說着:“在那種家庭氛圍下生活,她之前能對我溫柔已經是盡責盡力了。”
裴元序被她的言語所感染,聯想到了某個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emmmm……”她耷拉着眉眼,有感而發,“看來所有人都是有苦衷的啊。”
舌間的糖果已然消融,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江禮然感到一陣酸澀。
明明橘子味棒棒糖,甜味占據主導,可此時,酸澀的感覺卻異常突出。
她點點頭,接過了裴元序的話:“嗯,突然就明白了她為什麼在離婚後要那樣對我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