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霁青沒時間細看資料。
他吃完中飯就去洗碗,文迎春昨天幫忙守靈熬了半宿,好不容易得了閑也不肯去睡個覺,一直在問林杳杳的事,随之而來的又是各種顧慮。
“她曉不曉得我們屋裡的情況啊?武漢本地的會不會嫌棄我們是縣裡的?還是個這窮的縣。真的是搞鬼哦,給你拖後腿了,我還身體不好,你們要是真的談婚論嫁了,會不會遭人嫌棄哦?”
這些顧慮不是毫無緣由就有的,就連文霁青自己也想過。
但他想想就夠了,總不能讓文迎春為這些事發愁,“我沒和她說過,不過她不是很在意這些。”
“那是她太年輕了,跟我那時候一樣。講道理啊,姑涼要嫁就高嫁,低嫁容易受委屈。難道真要跟我當年一樣?我那時候也是天真啊,當他是個有潛力的,結果結了婚,莫斯都變了。上當受騙,還忍了那多年!”
文迎春又歎氣,“你還是得趁早買個房子,要買地段好的,大房子才行,房貸你自己還,莫讓姑涼幫忙,這才能讓姑涼安心。”
就算她不說,文霁青也從來沒想過讓林杳杳承擔這些。
他想的依然是把文迎春接去武漢。
“我可以全款買,你跟我一起去武漢看房子,買完等裝修好,你就直接搬進去?”
文迎春又是擺手:“不搬不搬!不管我啊,千萬不管我,我留在這裡就蠻好。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把我接武漢了,容易影響你們兩個?你們好好過日子就行了,我現在蠻好。”
文霁青又說:“我可以在隔壁給你再買個房子。”
“不搞不搞,千萬不浪費這個錢!兩個人過日子開銷多得很,過幾年我都六十了,馬上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千萬不把錢花我身上,留着自己花就行了。”
文迎春看文霁青還想勸她,馬上說:“哎喲,說了不搬就是不搬,我回房裡睡覺!”
這一次勸說又是以失敗告終。
家裡要做的事情很多,文霁青洗了碗把竈台擦了一遍,記得文迎春之前說他買的血氧儀壞了,怎麼都測不出數據,又去拿着說明書給她修血氧儀了。
折騰了好半天,文迎春睡醒了。
他們又去了石建中家。
男人們還是在一邊高談闊論,一邊打着麻将,這場喪事看起來更像是把這些人聚在一起的由頭,頂多在形式上還像模像樣的,靈堂裡的香火也真的從來沒斷過。
文迎春一過來就進去幫着女人們忙活了,文霁青也準備進去,但小叔又攔着他。
“你去搞什麼,裡面有你媽和那些婆婆嬢嬢搞不就夠了?”
那個昌文叔叔也過來,“就是說撒,男人要做就做大事業,屋裡這些小事交給她們做就是了,出來坐下,我們誇天撒,我聽說你們公司做的是傳媒還是營銷?”
說話的時候,他說的每一個爆破音都伴随着噴出來的唾沫星子。
不說話的時候,他手裡抓了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所到之處全是瓜子殼。
自從踏進了這個院子,文霁青就又開始煩躁了,大拇指壓在手指指節上,咯哒響了兩聲,随後在他對面的塑料闆凳上坐下,“叔叔是做什麼的?”
“我開了個五金店,賺得還闊以咧!”
昌文叔叔對自己的事業那是相當的自信,不過他記得他目的是什麼,下一句就開始長籲短歎了,“可惜啊,我屋裡小子不成氣,學不肯好好學,要他來搞我的店子也不肯搞。急死人,我現在就盼他能跟你一樣出息,最好是跟到你克武漢多賺錢點錢,以後再娶個孝順媳婦,孝敬我跟他媽。”
話基本都是說開了,小叔猶豫了下,也說:“你弟弟也在武漢,現在還找不到工作。”
“我屋裡有個丫頭也想克武漢發展咧!”
“看哈我兒子诶!”
“大家都是同鄉親戚,要就共同富裕撒!”
隻要有一個開了頭,後面的就全都冒出來了。沒事的時候,見了面都不情願問聲好,現在有需要了,就是同鄉親戚了,連共同富裕都扯出來了。
那理由真是多得很,反正怎麼說都對他們有利。
文迎春生病那年,文霁青就體會過一次人情冷暖了,現在再聽這些話,他覺得有些好笑,又按了下指節,咯哒響了一聲,“行,想進我們公司,就讓他們把簡曆準備好,發給HR,隻要适合,我們肯定用。”
和這些人再說下去也無非是想要他幫這幫那,文霁青自認沒這個義務,打算進去給文迎春幫忙。
但又有面生的攔着不讓他走,“這是搞莫斯咧?說了的,大家都是同鄉,行個方便撒!都是自己人,都這熟,用起來莫還不能放心咧?還投個鬼的簡曆,直接用不行?”
指節最後又響了一聲,文霁青繞開那個人。
“這話說錯了,我們不熟。實話說,在這裡的大多數人,我一次都沒見過,不用裝作關系親近的樣子,你們背後說的我都聽得到。話也提前說好了,我也不會讓任何人走後門。”
那人還不動,“話莫昂這樣說咧?我們先說清楚。你莫進去,那都是女人做的事。”
文霁青扯了扯嘴角,極力壓抑着翻湧的情緒,“誰說那是女人做的事了?你們莫覺得女人在裡面做事,你們在外面打麻将聊天就是天經地義,你們引以為傲的事業,換成她們也一樣能做起來,是你們從來不給她們做的機會。”
就像文迎春,離了石建中以後,過去石建中能做的事,她也都能做得很好。
跟城裡比确實窮,但在十幾年前的縣城裡真算不錯的。
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種話,無疑是把這一院子的男人都得罪了,要是個女人站在這裡,馬上能被這群男人的唾沫淹死。但因為文霁青是個男人,他們愣了一下沒敢說什麼,後來反應過來他們人多,而且年長,才開始反駁。
“話不能這樣說,男主外女主内,那就是天經地義撒!”
“這是老祖宗說的,你連祖宗說的話都不聽啊!”
“這也太冒得名堂(沒道理)了!”
昌文叔叔還裝了副包容理解的樣子,苦口婆心地說:“你這是跟到文迎春一個女人長大,又不跟你老子親,她個狗日養的也不是莫好東西,真是把你給教壞了。我們是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那不也是為你着想?就說文迎春離婚毀了這一家子咧,我們這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