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行舟不急不慢說道:“此事是在大人管轄的地方生出事端的,要說行動意外洩露,和大人也脫不了關系。”
鹿溪山摩挲着杯沿,低頭思考,垂落的頭發遮住晦明難辨的眼神。
過了半晌,他才回道:“大人此言差矣,無論是運送軍糧行過此地遭遇劫匪,還是派官員查清此案,都是大人的分内職責,與我鹿某何關?”
即便是心中明白鹿溪山從不管理事務,可未曾想過他那麼幹脆,将自己從繁忙的事物中摘得一于二淨,遊行舟心底鄙夷,面色卻不露山水。
經此,遊行舟明白鹿溪山不會松口,更不會助他查清此案。
他指尖夾有一枚黑子,渡上了指腹的溫度,利落地落在棋盤上。
黑子呈圍剿之勢,且後方留有生還的餘地。白子被團團包圍,自築的陣地被攔腰截斷,再無救下的可能。
鹿溪山揉了揉額角,投兩子放在棋盤上,叮咚的聲響昭示着棋局的結束。
他笑着對遊行舟說道:“不曾想你的棋藝精湛,今日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遊行舟扯了扯嘴角,眼神卻一片冰冷,冷淡地回道:“多謝鹿大人讓我一子,遊某僥幸赢了你一盤。”
話鋒一轉,他字句夾棍帶槍道:“暫目不論棋技誰上誰下,做人的道理我可是比大人清楚多了。”
一番話字字珠玑,鹿溪山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嘴角繃直,面色不悅。
遊行舟拿起面前冷卻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
“既如此,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遊行舟撫平衣擺的褶皺,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打開門将要轉身出去時,忽又扭頭看向盤腿而坐的鹿溪山,譏諷道:“大人的悠閑日子可真是羨煞我也,就是不知您城裡的那位故人近日可好?”
鹿溪山攥緊衣袖,指尖用力到泛白面露怒色。
他年近五士,當朝為官的時間比遊行舟的年齡還長,今日卻遭一個毛頭小兒多次奚落,說來實在難堪。
摘下玉面狐狸面具,鹿溪山氣憤罵道:“你個無知小兒,當年之事個中細節你可知曉,竟在我面前大放厥詞,這就是你遊家的規矩?”
遊行舟見他怒罵出口,胸中郁結的悶氣長舒一口,眼中露出一抹得逞之意,笑語盈盈道:“太人心胸寬闊,竟能将心愛之人拱手相計,晚輩自然比不得先生大義。來日我若心悅某位姑娘,哪怕是死纏爛打也要娶她為妻,誰若敢攔,我哪怕是以命相抵也在所不惜。”
說完,不等鹿溪山反駁,反手将門大力關上,隔絕了一室的怒火。
鹿溪山喘着粗氣,顯然被氣得不輕,眼刀往屏風一閃,“滾出來!”
屏風置于室内閑塌前,可阻擋外部視線。
裡面走出一人,撲到鹿溪山腳下,扯着他的白靴,嘴裡哭喊着:“大人,救救我,我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智,那幫劫匪答應我,隻要吓吓那群京裡的人,騙取一些錢财就罷手,誰知……”
羅振輝嘶啞着聲音哭道,惹得鹿溪山震怒不已,擡腳往他胸口狠狠踹去。
鹿溪山眼神銳利,甚有威嚴地低頭審問道:“他們答應給你多少錢?”
羅振輝比了個數字,眼神飄忽,又蜷縮跪在地上。
鹿溪山輕笑出聲,說不出的譏諷道:“三百兩買你一家老小的命,足夠了。”
羅振輝驟然失去全部的力氣,如死人一般癱在地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如跳梁小醜般。聽完,不死心地又問:“大人,我服侍您多年,自知今日斷然活不成了,還請您救救我的家人。”
說完,羅振輝為表決心,雙手撐在地上,額頭不停地下磕,骨肉撞擊硬物的悶聲一下比一下響。
鹿溪山食指輕敲棋盤,見地上的人身形有些不穩,這才分神松了口。
“你留封書信,稱這一切都是遊行舟指使,被逼無奈才将消息洩露出去。之後……”
羅振輝聽着聽着,笑出了聲,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大人真是無情,小人一家一輩子都為您效勞,沒想到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鹿溪山也不惱怒,淡淡說道:“做錯了事情,就要得到懲罰,小孩都懂的道理,你跟了我大半輩子,怎麼會現在才明白。”
他揮了揮手,示意羅振輝出去。
羅振輝道:“我會照大人所言去做,煩請大人記得保我一家不死。”
不等他再次催促,羅振輝起身就走,再也沒有回過頭。
他一輩子都為鹿溪山賣命,跟他享受過京中榮華富貴,也随他被貶至荒山過清貧日子。他以為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能得到賞識,但他一直都忘記了,鹿溪山是一個心狠的人,為達目的,将所有人的性命玩弄于手掌間,他無力改變他,最後卻擔上一家人的命。
最後鹿溪山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了眼他的背影,心想,原來他已經和他那麼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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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忱和甯緻遠上課時,遲遲沒有等到胡一鳴來,她知道剛剛胡一鳴沒有落得好處,他那麼愛面子的人,當衆被那麼多人恥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左思右想,胡一鳴興許晚上會找人修理她一頓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