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大人此舉怕是不妥，何川柏意圖謀害朝廷命官，論罪當誅，今夜其同夥又前來營救，遊大人知情不報，是在隐瞞什麼？”

一人從暗處走來，提燈的獄卒舉起燈籠，映出一張格外清峻的臉，身着暗色玄袍，衣擺繡着逼真的浮雲和山川，襯得他仿若從畫中走出的仙人般，格外的眉目清朗，讓人無端想起隆冬霜雪裡挺拔向陽的綽綽竹影。

遊行舟聞聲，擡頭尋人，蓦然對上來人的眼睛，銳利而幽深，像是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一眼望不到底，卻不容人忽視。

許淩雲分明是輕飄飄的口吻，就連嘴角都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聽在一旁的獄卒耳朵裡，活生生就是問罪。

誰不知涼州刺史許淩雲，品性耿傑高潔，為官多有政績，辦案明察秋毫，從不顧忌舊情，當斷則斷，因他出身顯赫，家族子弟更是無論是朝中還是軍中，都有一番作為，背後有着強大背景支撐，無論是誰，總要給他幾分薄面。

作為家裡的嫡長子，背負衆望，元祯六年參加殿試，騰空殺出一個遊行舟，他緊随其後，奪得解元名次。不久，出任地方涼州刺史一職，直到今日。

獄卒哪敢開罪許淩雲，身旁的笑面虎遊行舟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兩邊都是大人物，激起他一身冷汗，提燈的手輕顫。

獄内除卻陣陣風聲，一時靜默。

突然，遊行舟眼尾上挑，玩笑道:“許大人今夜怎麼有此興緻賞月，但這污穢的獄裡可尋不到你的月亮，我看着天色已晚，若大人不嫌棄，遊某倒是可以陪大人小酌一杯，對酒賞月，若有佳人在側，那可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許淩雲睨他一眼，從鼻腔中冷哼一聲，視線落在暈倒在地的何川柏。

“他怎麼處理？”許淩雲自動忽略他的不正經，鎮定道。

遊行舟生擒何川柏等人，卻遲遲撬不開他的嘴，又心系姜忱和竹青，索性一股腦将人交給許淩雲，他雖不曾和許淩雲深交，卻知曉他的秉性，放心将人關在這裡。

“許大人沒有辦法嗎？”遊行舟盯着許淩雲，他不信許淩雲不知暗影樓和軍糧被盜一案有牽扯，不答反問道。

許淩雲面若寒霜，掃了遊行舟一眼，不滿道:“回答我！”

他貴為嫡長子，旁支的衆多子弟以他為楷模，一舉一動被奉為模範，向來多得是人恭維，從未有人如遊行舟一般，待他這般不客氣。

遊行舟随意慣了，聳了聳肩，不理會他少爺脾氣，自顧自道:“何川柏是暗影樓的人，可他卻三番五次追着要殺我，我自持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可也不記得挖過他家的祖墳。倒也是難為他一心想着要殺我，一路追殺到此……”

眼瞅着他插科打诨，越說越遠，許淩雲一個眼刀掃過去，冷冷開口:“遊行舟，在我面前就不要裝了！”

一陣冷風吹滅臨近的燭火，遊行舟的衣袍鼓動，幾近與黑夜融為一體，幽黑的瞳孔深不見底，死死地盯着許淩雲，充斥着危險。

“你先下去！”遊行舟吩咐不停哆嗦的獄卒。

“是，是是！”他早知兩個大人物不對付，如獲大赦般挑着盞霧蒙蒙的燈籠，頭也不回往外疾走。

深夜時分，周遭霎時間靜下來，兩人誰也沒有開口，上演着一出無聲的拉扯。

許淩雲敗下陣來，對遊行舟道:“何川柏暫且不論是不是知曉内情，可你一封奏折将鹿溪山送上風口浪尖上，口口聲聲稱他與暗影樓勾結，可證據呢？僅憑他枉顧手下羅振輝的性命欲陷害與你，還是他自焚于雲首縣，你就給他套上這麼一頂帽子？你可知朝臣勾結山賊截糧是死罪，且聖上本就不喜他，無論這件事情他有沒有參與，隻要有心人在聖上面前挑撥幾句，他這次是真的無法脫身了！遊行舟，你何時這樣大膽了！”

遊行舟攤手，回道:“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怎能逼出背後之人。”

話鋒一轉，繼而接着道:“再說了，你怎知我沒有證據？”

“哼，”許淩雲僵硬地勾唇，嗤笑出聲，“大言不慚，真當朝廷裡的那群豺狼虎豹不會趁機參你一本？他鹿溪山有沒有摻和這件事尚且有待商榷，就算明日證據确鑿，呈上公堂，背後也有人撐腰。你呢？有誰願意為你遊行舟拼上一條命嗎？”

窗外狂風陣陣，獵獵作響，最後一盞燭火耐不住勁風，滅了個幹淨。

不知怎的，遊行舟突然想起姜忱，初見時她也是這般拼命地帶他逃離追殺，扶着他下山，為他治傷。

想到這些，遊行舟心底暖了幾分。

“你怎知沒有人肯為我拼命？”遊行舟會心一笑，他掏出火折子，點燃燈籠，滿室火光照在他一人身上，如同金色铠甲般，堅不可摧。

“再說了，我遊行舟的心上人，自然是要放在心尖上寵着的，有我在，不會讓人傷她分毫。”

許淩雲被他露骨的情話激出一身惡寒，出口諷刺道:“你這番情話還是對着你的心上人說吧，隻怕你有那份心思，沒命等到那一天。”

獄裡常年不見天光，夜間格外寒冷，遊行舟隻覺得寒氣從腳底順着腳踝，往骨縫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