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忱心中一暖,輕聲說道:“可我看菘藍姑娘不像是那等苦苦鑽營之人!我甯可相信世上好人多半,也不願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身邊人。”
遊行舟猛地一滞,扭頭看向姜忱。
天邊微微放晴,陰霾散去。一束暖光透過镂空的窗面,打在姜忱身上,四下裡散發出柔和的微光,女子眉梢如畫,眼底溢出的光亮讓人莫名信任。
他很難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遊行舟止不住想,為何姜忱被黑暗蔭蔽,卻總能笑對苦難,如高山懸崖上燦然綻放的鮮花,耀眼而堅毅,又如米粒般大小的苔花,雖不如牡丹國色天香,卻也一派從容清麗。
不自覺地多看了她兩眼。
姜忱避開遊行舟的眼睛,捏着杯子不說話,可杯中晃動的茶葉,昭示着她此刻的不自然。
兩廂都不言語,姜忱餘光看見遊行舟耳根越發紅透,察覺屋内氣氛莫名詭異,出口問道:“怎麼了?”
遊行舟握拳抵在唇間,輕咳一聲,眼神躲閃道:“無事,屋裡太悶,有些熱。”
“是嗎?”姜忱摸了摸微涼的手臂,冷風順着窗縫呼呼吹進來,窗扉不時拍打着牆壁。
一下一下的響聲,像是打在遊行舟的臉上。
這蹩腳的理由,哄地燒紅了他的臉,遊行舟嘴裡念叨着出去透透氣,以手做扇,邊扇風,邊往外面走。
“等一下!”姜忱及時喊住他。“我有要事與你商量。”
遊行舟左腳剛要跨過門檻,聽完姜忱的話,腳步一旋,順手帶上門,又往屋内走。
“何事?”
姜忱從一旁書桌取出幹淨的白紙,放在遊行舟面前,又執筆蘸墨,邊畫邊說。
“我觀察涼州城内水路發達,往來交易絡繹不絕,這是不假。”
接着她一手攬起寬大的衣袖,一手在白紙右下方寫了個“涼州城”。又着墨彎彎曲曲地勾畫着四通發達的水系,直至和在胡陰山丢失的軍糧連在一起。
遊行舟見狀,凝神片刻,心中隐隐有了答案,裝作不解道:“這涼州城身為水路樞紐,來往的船隻都要經過此地,且前些日子,各邦前來朝拜,水路和陸路往京城運了少說上百隻貨船,年年如此,這有何蹊跷?”
“怪就怪在這裡!”姜忱擡眸盯着遊行舟,語氣愈發堅定:“或許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這趟商船裡。”
遊行舟胸腔内心跳不止,距離所謂的真相越近,他隐隐覺得莫名不安,恐懼的源頭竟來自眼前人。
他望着桌上幾乎可以稱得上确鑿證據的水運圖,線條勾勒得格外清晰,不得不承認,姜忱的确聰明,連他都自愧不如。
近年來盜寇作亂,流民漸增,不少商人為了減少半路被劫道的危險,多半選擇水路運輸。
雖然陸路運輸貨物價格便宜,車程也較短,可若運輸的是昂貴且重要的物件,可不敢賭那個可能性。
據他所知,區區上百擔糧食,若是分成三四批運輸,也不是沒有可能躲過衆人耳目,憑空運到這涼州城。
但是,其中必定有人行方便。
國家律令明确規定,來往的貨物,無論是自哪裡來到哪裡去,一定要記錄在冊,便于日後監察,其中的稅銀也是大玟國庫的重要來源。
可這軍糧數量不少,目标格外明顯,除非有人将用同量的糧食和交易的貨物替換,演一出狸貓換太子的舊戲,否則難以上船。
若是真有人從中作梗,那怕是不好查了。
思緒回籠,遊行舟一隻手臂随意搭在桌上,他輕輕笑着,身子卻向姜忱那邊靠近,這是一種示好的姿态。
可姜忱身子一僵,放下手裡的紙筆,向身後退了半步,無聲拉開兩人的距離。
“不查嗎?”
遊行舟不悅地坐直身體,指節輕敲紙張,不料墨水尚未幹透,徑直染黑了手指。
姜忱見他沒有反應,又喚了他一聲。
遊行舟說道:“查什麼?查誰?怎麼查?”
他一派鎮定自若的樣子,姜忱原以為他胸有成竹,畢竟這是他的差事,且他看起來不像是瞻前後顧的性子。
但他兀自開口倒讓姜忱猶豫起來。
“你這意思是說不查了?”
遊行舟掏出懷裡幹淨的手帕,擦拭點點黑墨,白淨的手絹被墨水浸透。
他搖了搖頭,官場水太深,牽一發而動全身,世家貴族蔭庇數十載,早就報團成利益集合體。
若有人不顧及從根底撼動大樹,恐怕會成衆矢之的的活靶子。
可他遊行舟早就被衆人抛棄,至親咒罵他此生不得好死,就連昔日同門都對他嗤之以鼻。
他為今最不怕的就是衆人群起攻之。
遊行舟揚起嘴角,擲地有聲道:“非也,我要查,查他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