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坐落于城西,待幾人乘坐馬車繞過街頭小巷趕到時,正趕上用午膳的時候。
頂着烈日豔陽,姜忱提裙下馬車,擡頭仰望着富貴的牌匾,陸府幾個大字被蒙上金色光芒,神采奕奕,門口的威風堂堂的石獅子也比别處分外氣派。
與喧鬧的街市不同,陸府上下一片井然有序,來去走動的仆從各司其職。
庭院裡成排的鮮花如簇,拔地而起的喬木蓋如松柏,蔭蔽着豪門大院。
“遊大人往裡面請,”陸朔擡手示意幾人往前面走。
甫一跨步邁入,他攔住正在灑掃的仆從,吩咐道:“府裡來了貴客,讓夫人好生招呼着後廚,免得讓人以為我陸府待客不周。”
“是,老爺,”仆從領了命,忙趕去後院好生布置。
遊行舟不覺得陸朔這是在下馬威,仍好哥倆地半擁着人往前走,嘴角挂着淺笑。
外人看來,仿佛兩人真是關系好。
姜忱淡淡地看着這一幕,緊跟着兩人,卻不知自進府後,一直有雙眼睛自廊庑挺柱後投來,穿過茂密的枝葉深深凝視着她,落在她白皙的臉頰時,明顯一愣。
黑色的衣角一閃而過,等姜忱心有所感張望時,已然沒了痕迹。
“怎麼了?”遊行舟見人遲遲沒有跟上,回頭望着愣在原地的姜忱。
“沒事。”
她竭力将那粘膩的眼神從腦海裡擦去,神态自若地走進前廳。
隻見一打扮得華貴的婦人早早在此地候着,妍麗牡丹雲繡裙盡顯端莊,低垂發髻間别插着幾隻銀蝶步搖,走動間,更顯靈動。
見幾人前來,她忙起身相迎,先是微微福身,又滿面笑容地喚了聲“奴家見過各位大人”。
遊行舟看着盛裝打扮的陸夫人,詢問道:“這位是?”
陸朔站在陸夫人身側,忙道:“賤内久居後院,于禮若有不合的地方,陸某先行道歉。”
遊行舟故作訝異,“沒想到陸夫人竟然如此年輕,瞧着倒不像是在家宅後院操勞多年的命婦。”
女人都喜歡被人誇年輕漂亮,她也不能免俗。
“大人可真會說話,”陸夫人拿帕子捂住上揚的嘴角,眼含春水望着一旁的陸朔。
可那陸朔像是沒有看見一般,自顧自坐在首位,接過一旁婢女遞過來的茶水,輕抿小口。
又招呼着二人坐下,“兩位請坐,鄙府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兩位多多擔待,諸位像在自己家裡一般,随意即可。”
遊行舟颔首,落座在姜忱左手邊,接過剛沏好的茶,擡手舉到唇邊。
輕輕嗅到獨屬于龍井的淡淡茶香,經久不散,輕抿一小口,滿齒留香。
茶是好茶。
他的目光越過杯沿,意味深長地投向被刻意冷落的陸夫人,看着她失落地站在一旁,指尖絞着快不成形狀的手帕,思緒萬千。
想着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果真天下都一個樣。
茶盞落桌,陸朔輕輕拭去嘴角的茶水,吩咐道:“催一下後廚的飯菜,怎的還不上桌。”
即便被冷眼相待,可在嚴厲的綱常名教下,陸夫人收起失神的姿态,笑語盈盈,“是,大人。妾這就去看看。”
說罷,憤憤地絞着手帕向後院走去,随身伺候的奴仆跟着她往後遠走。
拭去茶面上的碎沫,遊行舟輕飄飄看了陸朔一眼,“陸大人真是好福氣,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這涼州城内響當當的轉運使,還得了這麼一個賢内助,真是羨煞我也。”
陸朔嘴角抽搐,誰不知陸夫人是城内有名的悍婦。
但這會兒裝糊塗,禮貌地笑了笑,“古人言,成家立業。成家在前,立業在後,遊大人年輕有為,陸某倒是未聽見喜訊。”
遊行舟把玩着茶杯,沉聲道:“我等有幸入了聖上的眼,得以享衆人敬仰和榮華富貴,定是要為皇命赴湯蹈火,可免不了得罪小人,明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哪天命喪黃泉,總歸是誤了姑娘家一生。”
陸朔握着茶杯的手一頓,“還是遊大人遠見,我等實在愧對聖上。”
“的确。”遊行舟眼神驟冷,如鷹勾死死鎖住他。
“這……”陸朔一時嗫喏,“微臣雖未做過驚世之舉,可向來規矩行事,幾十年來,一直兢兢業業辦差,望遊大人明察。”
堂内一片靜默。
姜忱試圖看穿他心中所想,入目的花甲老人神态和藹,言語間露出一片丹心。
倒顯得二人咄咄逼人了。
一盞茶的功夫,飯菜已經上齊,打斷了無聲的争鋒。
姜忱望着面前珍馐玉食,一時唏噓不已。
白瓷碟裡盛着各色美食,不等入口,那香味已讓人垂涎三尺。
“這杯酒敬遊大人,”陸朔斟了杯酒,擡手朝遊行舟做禮。
遊行舟笑着,将面前的酒杯倒滿,遙遙對着陸朔回禮,一飲而盡。
“遊大人好酒量,我們再來。”
“多謝陸大人邀約,方才小輩多有得罪,還請陸大人忘懷。”遊行舟痛快地真慢一大杯,仰頭飲盡。
杯酒換盞間,陸朔不勝酒力,脖頸到兩頰醉得通紅,嘴裡還喊着再來一杯。
見此,領了陸夫人命令的小厮,急忙到後院請陸夫人。
“我就是一個可憐人啊,我……”陸朔醉的不省人事,伏在案上胡言亂語。
反觀遊行舟,他喝的不少,可這會兒穩當地坐在桌前,眼底一片清明,絲毫不見醉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