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上梢頭，姜忱遲遲未入睡，看着自窗外流瀉而出的月光，兀自發呆。

方才席間，聽聞許淩雲言，宮中似乎傳來了消息，聽他的口吻，多半是對遊行舟不利的事情。

可是，不等她開口打聽，遊行舟打住了許淩雲的話頭，兩人别了衆人，循步到書房說話。

她心中擔憂，到書房前靜靜等了許久，房内燭火旺盛，徐徐傳來兩人的交談聲。

等了許久，也不見兩人休息。

又過了半晌，房内一書童推門而出，說遊大人讓她不要擔心，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把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訴她。

得了準訊，姜忱這才在婢女的帶領下，暫時宿在客房。

臨走前，她回頭又遙遙看了書房一眼。

書房内，遊行舟撩起衣袍，坐在書桌前，看着面前展開的白紙，寫有“上善若水”四字。

他愣了片刻，淡淡道：“從前在國子監聽夫子講學時，每每說到為官者，須得“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那時我原以為官位高階者，多少對生命抱有敬畏之心，可那鹿賊享百戶食碌，暫且不說他從不盡父母官的責任，現如今竟然與那山賊來往，倒真是令人心寒。”

許淩雲思考半晌，似被他勾起讀書時的快意時光，話語裡也帶了幾分惋惜，“當年鹿大人可謂是風光無限，現如今腦子昏花，竟然犯出今天這等彌天大禍。”

鹿溪山當年身為太子少傅，才高八鬥，肩負太子啟蒙的重任，兼任教導宮中其他皇子的學習。

轉眼間，太子年齡漸長，先皇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按着他生前拟的聖旨，本應該是太子繼位，可眼看着皇帝垂危，漸漸地，宮裡上下謠傳皇帝留有一道密旨，聲稱要三皇子繼位。

太子一黨的重臣如熱鍋上的螞蟻，聞見越傳越真的謠言，隐隐有臨陣倒戈之勢。

勝券在握的太子按捺不住，犯了位高者的忌諱，他棄了昔日的手足之情，和血濃于水的親情。

最後，他夜半逼宮。

皇帝并非不清楚清楚其中的利害，卻還是放任太子一路錯到底。

崇德十五年，太子一黨意欲謀反，皇上有令，命錦衣衛全部逮捕歸案，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至此，響動全朝的太子逼供案方才歇下。

可那日過後，皇帝傷了心脈，不久後殡天，全朝上下哀嚎遍野。

可令人驚掉下巴的是，三皇子策馬時不慎摔下馬背，當場斃命，最後繼承王位的竟然是名不經傳的四皇子。

待新皇登基，以雷霆之勢整治太子餘黨，重則以謀逆之名下昭獄，輕則貶官削職，下放苦地。

鹿溪山便是首當其沖第一人。

身為太子太傅，他時常以太子的聰慧與美名敲打其餘皇子和貴族子弟，想必四皇子早已對他懷恨在心。

果不其然，太子一倒台，鹿溪山就被貶值窮鄉僻壤。

樹倒猢狲散，鹿府的門客漸稀，幾年下來，宗族子弟科舉連連不中，權傾一時的豪門大族滴落成史書的一片墨香。

茶館裡一時唏噓不已，昔日耀星墜落成馬蹄揚起的灰塵，坊間更是謠傳是那長公主替鹿溪山在新皇面前求情，這才使他得以平安離京，圓他少時想做閑雲野鶴的夢。

說起長公主，衆人隻覺得她可憐。

原是因為她與鹿溪山青梅竹馬，不等二人修得圓滿，邊境來犯，勇毅大将軍率領部下，直抵對方老巢。

先皇論功行賞，為長公主與堅毅大将軍牽紅線，待擇日回京，兩人成婚。

長公主不如先皇心狠，對鹿溪山心生愧疚，即使随夫君遠駐邊境，也心系着故人的安危。

鹿溪山沒了家族庇護，一人本就舉步維艱，眼下遊行舟手中沒有确鑿的證據，卻直指鹿溪山，怪不得長公主怪罪于他。

“長公主常年随夫駐守邊境，怎會突然上京？”遊行舟不解地問道。

許淩雲回道：“聽聞聖上身體孱弱，特意進京拜訪。”

接着又轉頭說道：“興許是為鹿溪山叛逃一事也難說。”

掠過許淩雲道不清的神色，遊行舟呆呆看着窗外，不一會就想明白了。

當今皇上母妃早亡，那時長公主尚在宮中生活，平日裡對尚未嶄露鋒芒的四皇子多有照顧，一來二回，兩人之間的情誼也比尋常人親些。

待他繼位後，對于長公主的話也多少聽在心裡，隻是不知道這回的态度如何。

“長公主已經嫁人為妻，若是對于朝廷之事多家指摘，恐怕是容易落人把柄，而且那鹿溪山的仆人羅振輝至今還在我手裡，這亂加人罪名的帽子，總不至于潑到我身上。”遊行舟分析道。

許淩雲看着他仍泰然自如的樣子，懊惱當事人尚且不着急，他一個外人何至于要苦想半天。

當即就要趕人出去，“大話别說的太早，否則打臉太難看。況且你聲稱鹿溪山并未命喪火海，但是京城呈給皇上的折子可是明晃晃地寫着你遊行舟辦案不周，才不配位，為得功勞活生生逼死雲首顯的縣令。”

“我一介朝廷命官，怎不能拿他鹿溪山？”遊行舟冷漠道，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眼底的寒意讓人心顫。

許淩雲不想與他多加争論，開口道：“既如此，你快馬加鞭到京城複命，打探下聖上的口風，看這回，那鹿溪山能否全身而退。”

遊行舟點頭，看着天邊魚肚泛白，打消了休息的念頭。

“我現在走吧，早些辦完回來。”

許淩雲疑惑，“回來做什麼?”

“自然是有事，”遊行舟神秘一笑，不再透露半點消息。

“你的人怎麼辦？”

似乎他說的太過于直白，遊行舟愣了一會兒，竟不知他說的誰。

許淩雲望着他一臉茫然，脫口而出：“我說的是黃勝。”

又繼續道：“黃勝這人好賭成性，偏偏他親姐姐陸夫人又不是好相處的人，若被她發現你将人捆綁到此處，我才懶得管這檔子事。”

室内靜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