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朔前半生磕磕絆絆,好不容易得來個一官半職,榮華富貴已成習性,早将來時路忘得一幹二淨。
“你以為在朝為官的人有多幹淨,個個吃人不吐骨頭,以為披上那層官服就能洗淨手上的血嗎?”
陸朔目眦欲裂,晃着身子站起來,情緒近乎崩潰,“我不這麼做,也會有人怎麼做的!”
他陰狠地盯着姜忱,說出的話更是惹人譏笑。
姜忱心底冷笑,死到臨頭還在為自己的虛榮開解。
不單單是姜忱,就連抱胸圍觀的千帆都冷眼看着他,世間的惡事不少,雖說有人被逼作惡,可陸朔前半生雖坎坷惹人憐憫,但自從考官入朝後,再不會過饑寒交迫的日子。
說到底,要一條路走到黑的人,終究還是他自己。
這會兒陸朔的情緒難以穩定,視眼前幾人為殺人兇手,抱着梅娘的屍體就要往外逃跑。
豈料姜忱并沒有阻攔,甚至讓遊行舟放他離開。
偏偏從暈厥中醒過來的陸夫人追過來,身形不穩卻小跑着追過來。
甫一看着陸朔抱着梅娘的屍體,就發了瘋似的,死死扯着陸朔的衣袍,“你不能跑,我和小勝怎麼辦?”
“滾——”陸朔厭極了陸夫人的強勢,視這樁婚姻為生意,現在所有的陰謀都浮出水面,多年殚精竭慮靠一切手段獲得的權利和利祿一夜間被擊個粉碎。
虛僞的面具下是心狠手辣和鐵石心腸,姜忱疑惑地看着那對昔日夫妻,嘲諷之意油然而生。
大難臨頭各自飛,果不欺她。
陸朔小心放下梅娘的屍體,所有的溫柔消失殆盡,一把甩開她的手,用力之大,松手的瞬間也使他身形不穩。
“你這個毒婦,要不是當年你脅迫我娶你為妻,我陸朔何至于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看着這個她愛了大半生的男人,懦弱、自私、薄情寡義,黃霁荷忽然放聲大笑,她由着自己的性子過了大半生,喜歡的東西從來都是靠自己去争取,不惜一切手段都要得到手。
物是,人也是。
死物從來不會說話,也不會背信棄義,可陸朔不是,他是人,也從來沒被“黃霁荷”這個女人刻上私人印章。
因而,他臨死前,還将所有的罪名推給她,黃霁荷随後望着陸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怪隻怪,他看錯了人,也愛錯了人,執迷不悟一輩子,好的壞的都是她應得的。
隻是她還有一件事情還留有遺憾。
“陸朔,若你對我還心存一絲愧疚,就幫我找到黃勝,讓他回家吧!”
這邊陸朔聽着她那番尚可稱得上遺言的一席話,愣在原地,姜忱下意識便覺得不妙。
黃霁荷這是要将所有的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雖然他們都心知這一切的主謀是陸朔和吳全奎,她在其中多半也隻是起個知情人,若她決意将所有的罪名攬下,在沒有得到案情确鑿的往來信件時,可能無法将陸朔繩之以法。
尤其是,吳全奎隻怕是得了消息,早乘船溜之大吉了。
遊行舟也意識到黃霁荷釋然的背後潛藏着洶湧的浪濤,即使觸礁仍不悔,一如她執迷不肯回頭的愛。
姜忱心裡擔憂不止,仍平淡道:“事到如今你怎麼還搞不清楚局面,先是陸朔和吳全奎案中截獲軍糧在前,後有他們二人倒賣寒食散,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能要了你們的命。”
她輕飄飄的口吻猶如從地獄裡呼嘯而過的寒風,黃霁荷卻不露出一絲駭色,倒是陸朔吓得面如菜色,縮了縮脖子。
“姜姑娘說的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哪怕我今日血濺當場也是罪有應得,”黃霁荷不懼地盯着姜忱幾人,嘴角轉而帶了一抹淺笑,“可惜,你們找不到吳全奎了。”
她的笑容像是毒蛇信子,散發着緻命危險,陸朔呆在原地,面對這樣的陸夫人,着實感到陌生。
“你将他殺了?”遊行舟質問道。
方才還隐隐笑着的黃霁荷瞳孔一縮,這微妙的動作被姜忱捕捉到,随即對一旁的千帆小聲耳語。
在衆人緊繃着神經,對現狀束手無措時,千帆刻意降低存在感,離開後院。
“對,是我殺的。”黃霁荷一口應下,繼而輕松地理了理散亂的發髻,絲毫未察覺自己的手指微微發顫,配合着那張看似掌握全局的面孔,生出一點違和感。
姜忱早已識破她的謊言,卻還是順着她的話說下去,“你殺了吳全奎是因為他掌握着證據,還是因為他誘惑黃勝賭博服藥上瘾而洩憤。”
“……我”,擺在眼前的事實像是巨大的浪頭,打得黃霁荷措手不及,“小勝是個乖孩子,他和此事毫無幹系,都是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為,小勝還小,他……”
事到如今,她精心編制的謊言不攻自破,她連黃勝服藥成瘾都不知道,又怎會提前布局,将吳全奎殺死。
黃霁荷死咬着罪名不放,實際上她直到昨晚才知道陸朔和吳全奎之間的利益往來,也不知道陸朔冒着此等風險是為了積累财富,有朝一日棄了她。
往深了說,其實陸朔是想徹底擺脫身上的枷鎖,擺脫同僚眼中“軟飯”男的眼神。
驚覺自己被戳破了謊言,黃霁荷也不惱,眼中笑意更深,“姜姑娘真聰明,縱然吳全奎現在還活着又怎樣,你以為那個人會讓他活着離開涼州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