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忱同遊行舟對視一眼,兩人都忽略了支持吳全奎建立賭坊的那個人,他既然提供金錢供一個嫌疑犯建立賭坊,說明此人和他日常生活中多有來往。
能讓那個人冒險救他一命,甚至培養他成為賭坊老闆,可想而知花了不少心血,吳全奎對他一定有大用處。
而他們一路從杏花鎮追查到涼州城,兩件案子都指向重要證人吳全奎,他就像是一枚幾年前被人不動聲色安插在涼州城的一枚棋子,直到今日,才發揮了重要作用。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悄無聲息,卻又恰到好處。
姜忱莫名心悸,腦中不合時宜地想到一個人,能眼觀全局,布下這麼一條長線,好似隻有他能夠做到。
可他死了,她親眼看機他的屍體被暗影樓的師兄們拖回來,面目全非,沒有人說明他的身份的話,極難辨認出來。
因此,絕不可能是他。
遊行舟眼看着姜忱露出異樣,直覺告訴他,姜忱對他有所隐瞞,現在絕不是談心的好時機,直等到合适的時候再慢慢談話。
黃霁荷一時間見對面人沒了動作,挑釁道:“他現在若還活着,你們自然拿不到證據,如果死了,”她頓了一下,嘴角的笑容越發猖狂,“……死人永遠不會說話,你們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後還是輸給他。”
不再糾結黃霁荷口中的“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姜忱向來擅長攻心,比起利刃劃破皮膚帶來的窒息和暴力,她更喜歡也有耐心看着對手卸下防備,自動走進設好的圈套。
不費一兵一卒,也能大獲全勝。
“陸夫人一心為陸大人洗脫罪名,那你可知黃公子為何一夜之間轉了性子,不僅豪賭緻使負債累累,還碰了成瘾的藥物,這才讓有心人鑽了空子,利用他和吳全奎搭上線。”
姜忱說完,還意有所指地瞥了呆滞的陸朔一眼,恐怕他也沒有想到姜忱會将他的事情摸得七七八八。
他的确是有意誘導黃勝到賭坊豪賭,一開始隻想将他當做發洩口,隻要他還不上賭債,照着他惜命的性子和黃霁荷寵弟無度的樣子,勢必會想辦法替他還上賭債。
這些年來,陸朔可謂是煞費苦心,通過各種手段,控制住黃霁荷一家經商的門路,隻等她暗中挪用府中私款,以此名休了她。
想也是老天助他,和吳全奎合作倒賣寒食散是意外之喜,雖然被人威脅要将那批如燙手山藥的軍糧運走,可無論怎麼說,都也沒有損失什麼。
姜忱等人的出現,打破了他對未來一切的憧憬。
他惱怒不已,面對着黃霁荷的質問難得不為自己辯解,本就是他技不如人。
黃霁荷縱然知道枕邊人心狠如此,乍一聽見陸朔算計自己的親生弟弟,臉上挂着的淺笑難以為繼,聲音破碎,“我隻恨自己看錯了人,苦苦經營一生,竟被你看做眼中釘肉中刺。”
陸朔知道早已瞞不住她,恨恨地瞪着姜忱,眼神如刀子一樣,恨不能刮割她的血肉,遊行舟一把拉住姜忱手腕往後躲,寬大的肩膀攔住陸朔的眼刀,換來他的白眼。
“陸朔你可知罪!”遊行舟神色嚴肅,擲地有聲,一衆侍衛拔出系在腰間的佩刀,将陸朔和黃霁荷團團圍住。
“都别動!”
在衆人以為陸朔隻能束手就擒時,他突然扯過同樣狼狽的黃霁荷,一把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匕首橫在她的頸側,泛着冷光的刀面倒映出她慌亂惶恐的神情,驚魂未定的臉色更是蒼白了幾分。
姜忱一下子攥緊手心,撥開擋在身前的遊行舟,一擡頭就看見黃霁荷朝她笑了笑,疲憊不堪的眉眼露出釋然,如同卸下千斤重的負擔,她的笑容從來沒有那麼輕松過。
“謝謝你,姜姑娘。”謝謝你讓我死前看清了枕邊的人真面目,也謝謝你,讓我死前知道了他真的沒有愛過我。
“什麼?”姜忱喃喃自語,在遊行舟扭頭想問她說什麼時,隻看見姜忱瞬間紅了眼眶,奮力向前撲去。
“噗呲——”黃霁荷閉上眼睛,竟然輕松奪過陸朔手中刀,不等她行動,突然腹部傳過一股熱流。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捅穿腹部的一把刀,眼中路過果然的神情,她不怪任何人,隻怪她識人不淑,以為日久總能生情,妄想無情人能多看她一眼。
笨重的身體驟然倒地,沒有人敢上前攙扶,陸朔緊握着從身邊侍衛奪來的劍,退後躲開,手心滿是冷汗,面上濺滿了鮮血,溫熱的、猩紅的。
隻有姜忱上前蹲在黃霁荷面前,鼻息間滿是血腥味,勾起了壓在心底的夢魇,當年,她的父親也是躺在她的面前,眼看着獻血流盡,也沒有人上前幫他們一把。
“來人,找大夫,快來人啊!”姜忱抖着雙手,生怕再次傷到她似的,晃在半空中也沒有找到支撐點。
突然遊行舟抓住她的手,溫暖的觸感順着掌心渡給她,經此方才穩住心神。
“來人請大夫。”遊行舟吼出聲,被吓得愣住的侍衛忙不疊跑出門,其他人也順勢壓住陸朔,将人控制住。
“……沒用了”,黃霁荷像是大家長安撫受驚的妹妹,眨眼笑了笑,腹部的血染紅了身下的泥土,“姜姑娘不要為我難過,人都會死的,隻是有些抱歉,我弄髒了你的衣服。”
姜忱搖頭,順着她的視線往下看,不知何時,她的衣服上染上了點點血花,算不得髒。
“沒事,洗洗就好了。”姜忱努力壓下發抖的聲線,擠出一抹微笑,“陸朔罪有應得,如果你好好配合查案,你和黃勝都能從輕發落,都會好起來的。”
黃霁荷笑着看向她,怎麼可能沒事,她心想。
遊行舟看見黃霁荷朝姜忱招手,姜忱毫不猜疑地湊上前,他剛想阻止,手心裡姜忱的手緊了幾分,似在安撫他。
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黃霁荷交代完最後一件事,在姜忱的懷裡斷了氣,身下濺出的血花如同妖豔的牡丹絢爛,又如雨中搖曳的荷花,零碎飄蕩,不經意間就染紅了人的眼眶。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