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靜敬佩英雄,但對成為英雄敬謝不敏。
在有餘力的時候幫一把,在有風險的時候有多遠躲多遠才是她的本能。
她現在還記得實習時,在急診科正好碰見了一名隐瞞艾滋病史的大出血病患,一向出類拔萃的她看着噴濺的鮮血下意識猶豫了。
在最後實習期結束,負責的帶教醫生,看她的眼神很複雜,既欣賞又惋惜,她對周惟靜的評價是:
有一個聰明腦袋,也具備成為一名優秀醫生必需的冷靜、謹慎、敏銳,但……缺少醫護人員最重要的犧牲精神,注定隻能勉強成個二流。
周惟靜短暫地晃了晃神,繼續和江述湊着腦袋悄悄商量逃跑路線。
在周圍其他人眼裡,這對年輕小夫妻柔情蜜意,在這種人人自危的環境裡還依然這麼冷靜恩愛,看得出夫妻間感情很深,不少人都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年輕男人聽妻子側耳說了句什麼,十分貼心地從随身帶的包裡拿出小包裝的紙巾,往廁所走之前還特意拜托邊上的大娘幫忙看着他們的東西。
“你們放心!這麼點東西我們娘倆還是看得住的!”大娘連聲答應,一雙眼睛既是欣慰又是羨慕地盯着他們倆。
在他們走遠了後拍拍女兒的背感慨道,“囡囡,要是你以後的老公有那個小夥子一半好,媽媽就是死了也放心了……”
骨瘦伶仃的女孩原樣拍了拍親媽的背,聲音悶在口罩下面,“沒事的媽媽,我肯定死得比你早,你現在去找個這樣的男人給我當後爸還來得及。”
得到親媽的一個白眼。
“等會兒等那兩個人回來了你記得嘴甜一點兒,我瞧那倆氣定神閑的樣子肯定有點門路,打聽打聽!”
大娘利索地從包裡摸出個雞蛋,掖在袖子裡,裝作給女兒理袖子一眨眼就塞到了女孩的手心裡,小聲催她,“快一口吃了,媽把殼兒剝了的。”
外面在下着吸血蟲雨,被大媽緊密盯着的雙肩包鼓鼓囊囊,妻子還坐着輪椅。
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眼裡都隻是短暫地離開一會兒,但等到張方和副院長氣喘籲籲趕來的時候,得到的就是倆人疑似在廁所出了意外的消息。
在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全副武裝去廁所找人的時候,他們要找的人已經在漆黑的深夜裡悄悄坐上了改造後的小船。
他們在回去的交通工具上花了很多時間。
橡皮艇和醫院運人的是同款,改造需要的材料盡量從醫院内部薅,拆下鹽水架做成擋雨棚的骨架,一層病号服一層防水篷布外面再蓋一層從雜物間櫃子裡翻出來的防護服做掩飾,即便是半路遇到其他人也很好解釋。
蟲災的到來,給周惟靜拉響了另一道警鐘,天災的進程不會結束,資源會變得越來越珍貴,空間的消息一旦被第三個人知道,她的下場……
總之,為了苟命,怎麼小心僞裝都不為過。
江述吞了粒暈車藥灌了瓶紅牛,把載着周惟靜的小船推下水。
黑漆漆的夜裡,兩人屏氣凝神,連光都沒打,雨棚的兩端都壘了灌了熱水的塑料袋堆來防蟲。
就在他松了口氣手裡抓着一袋熱水準備上船的時候,耳邊忽然就響起一道急促清脆的女聲——
“江述,帶上我!”
在寂靜得隻能聽見遠處傷者哀嚎的世界裡仿若平地一聲雷,江述瞳孔瞬間放大,下意識轉身朝發聲方位掐去。
隐在角落裡忽然出聲的貝溪芮已經幾天沒吃飯了,說出這句略帶破音的話時氣都少喘了兩口,被青年毫不收力地一抓頓時像紙糊的人偶一樣一下栽倒在地。
江述一隻手掐住來人的脖子,另一隻手捂住對方的嘴不讓她繼續發出聲音,将人死死地鉗制住了,湊近距離才發現這居然還是個熟人。
“貝溪芮?”江述皺眉,手下的勁一點沒松。
被死死摁在地上的人整個人都淹沒在松松垮垮的白色防護服裡,因為缺氧護目鏡下的眼珠突起,滿嘴都是血腥味。
貝溪芮用力扯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示意自己要說話,才得到一點點喘息的空隙。
“……江述,帶……帶我一起走,”看對方冷眼不為所動,她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掐死,“咳咳!我有……有東西給你換!遊艇!我真的有遊艇!”
“有遊艇你還至于淪落到在醫院三天都沒飯吃?”江述譏诮一笑,“你這是把我當傻子了。”
貝溪芮目露絕望,還想再說什麼卻說不出來,進氣少出氣多心髒突突跳隻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你還要浪費多久?”
被江述妥帖藏在船裡的女人等得不耐煩了,發出了不滿的催促。
幾乎是同時,那個不近人情且手段殘酷的混蛋像聽了哨聲的狗一樣,立即收手站起來跳上船。
四肢無力的她掙紮着爬起來,濕黏的頭發淩亂貼在臉上,紮得她睜不開眼。
“還有你,再不上來我們就走了。”
話音剛落,某個手腳無力擡頭都費勁的人爆發了生物極限的潛能,四肢着地像狗一樣爬進了小船。
周惟靜的輪椅被卡扣固定在船的中間位置,冷眼看着一前一後擠進船裡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