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安靜的街道,偶爾有高跟鞋蹬在地面上的踢踏聲,那聲音也隻是刮擦一遍地面又很快消失。你站的地方位于一輛布滿灰塵的私家車後,它的主人大約是遭遇了某種不幸。一牆之隔……或者幾牆之隔的地方,繁華喧鬧的聲音順着淩晨也還熱氣騰騰的夏風傳到你耳中。
霓虹燈勾勒出的人造盛景一邊,居然也有這樣的一番光景。
你站在街上,卻又不隻是站在街上。離你社交距離十幾步遠的眉清目秀的男人女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你在做什麼,那些享受完明面上夜生活的人途經此地或者特意拜訪,他們也知道你們在做什麼。
當然啦,負責治安巡邏的警察們也知道你們。
不過提供民辦小本生意的個體戶們雖然沒辦法抗衡民辦黑惡勢力(□□)的壓迫,對待奉公守法的執法者們還是很有一套的。你随大流,至今和他們一樣沒被徹底取締。
夏日炎炎,露天營業生意慘淡容易讓人火氣上頭,鞋面地面或摩擦或碰撞的聲音更加頻繁了。看着一個個競争對手在自己面前,把潛在的付錢對象一個個挽過攙扶走,或是坐上開着空調的私家車,你能理解被剩下的人心中的接不上單的焦慮。
更不用說有人帶着客戶走到更深更遠更暗的巷子裡,過了沒幾十分鐘又擦擦嘴整理整理頭發步伐穩健地獨身走回來……幹這行的翻台速度有時候會令你咂舌。
同行接了一單……同行又接了一單……結果還有人完全沒開張。
你看見路燈偶爾被飛蛾掩蓋住光,當它們偶然飛走的時候,黃光就更亮地灑在周圍的車與地面上,讓你聯想到太陽。之前你是站在路燈下面的,後來聞到燈腳處有股尿騷味,大概是野狗,或者哪個頗具男子氣概的過路人,你就站到了這邊--灰塵與罰單封印住的私家車旁。
你和它的主人有過一面之緣,他還給過你錢呢。
你還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又陸陸續續有你沒聊過天的同事--大家都在一個地方幹活,對外業務内容大差不差,就算不認識,勉強說是同事倒不為過--被帶走,被留下來的人難免心生怨怼,你開始聽見鞋出軌了地面,開始和牆、車等其他物體碰撞的親密聲音。
不足為奇。
吸引到你的是夜幕與同樣死氣沉沉的街景之外,兩個神志清醒的男性從更暗更幽深的小路上談笑着走來。
這件事的怪奇之處有三:一是路徑非正常,你和你的同事們客戶群體主要來自唱完ktv、出了居酒屋、酒吧裡喝完一輪小酒的來自市區的男人,而他們來自另一邊;二是精神狀态過于清醒,這裡有酒精下肚又被吐出的,還有吸了一些不該使用的壞東西的,也有某種傳染性疾病入腦的(TP)……兩個不顧氛圍亂彰顯友情的青年反而格格不入。
三麼,他們言語間的信息透露……似乎是特意為調查情況而來,事關這附近近期發生的幾起離奇失蹤案件。
“傑,像我們這樣的青年才俊到這裡算得上是羊入虎口吧?”
“哪有說自己是青年才俊的……我們過來是為了調查,而且你這副表情是怎麼回事。”
說到調查,在說到這塊偶爾偶爾才有人真正意義上路過的地方,你有點興趣,于是向兩位來自者的方向看過去。這并不突兀,因為一滴水融入了海洋……你的同事們也在路邊晃悠的狀态裡醒神過來,聚焦在他們身上。
怪奇之處再加一點:這是兩個長相帥氣的學生,看服飾和臉大約是高中。
說到高中……跟調查有關的事項總不過是怪談探秘和試膽大會,你對他們的興趣就此減弱,和小孩你來我往的過家家可不是你的興緻所在。然而你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終究逡巡了一段時間,久到讓這兩個人足足說了兩句話……當看見他們二位的臉時,不幸的是,那個被稱為傑的高中生也看見了你。
起源是那個白頭發的學生先看向你,然後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做表情的時候卻不講究,另一個人順着他的目光也找到了你。
“喂……這-”被稱為傑的發型怪怪的黑發男生似乎是想和你交談,卻被你一個心急的同事攔截。
“帥哥,想聊聊嗎?”你的這位同事,功利心蠻強的,也可能是常被其他同事截胡,惡堕了,不想講究職場道德。
也不錯,省了一樁事情。
你瞧着她擋住來人的路,卻兩次伸手想挽住他手而被靈巧躲開,又開始覺得這兩個少年的來路或許并非是普通高中生那樣簡單。不過這也是無所謂的,你聽見他面對熱情的自薦枕席高情商但生疏的應對:“抱歉,女士,我們的來意并非你想的那樣。”
移開目光,你又擡眼撞見飛蛾撲向月光,誤以為那是爐火或者太陽。你在心裡幫幾步遠的男孩糾正:錯了,這種時候應該甩開手然後附送一句“滾開”,過度禮貌可是會被久經毒打的社會人士得寸進尺的。然後往通向繁華地段的大路走兩步,迎上你的【目标群體】。
他的頭發亂糟糟,周身有煙味,身量不高,肚子不小,重要的是,你知道這個人看了你有一陣子了。就像你的同事想對那個高中生做的一樣,你【攙扶】住了這個明明也很想到你這裡來的男人。
他幾乎是自己撞上來的。
你的手被他拉扯,來這迫切而故作姿态的詢問:“小妹妹,你一個人在這裡嗎?”
你張口,順便扯出自己的手,張開手掌:“5000.”
對方就立刻遭到了你不禮貌的冒犯,他的笑容融化在了臉上,但是一陣風吹來,他又勉強拼湊出一張人類樣貌的讪笑,市儈又精明地關心你:“怎麼啦,是生活中遭遇什麼事情了,可以和叔叔說。”
5000塊錢都掏不出就不必問别人有什麼困難了吧,反正肯定是他解決不了的。
無論多少次,接收到這種薄如保鮮膜的善意--甚至都不用戳破,因為它是透明的,輕而易舉就能看出底下裝的是什麼心思--你都還是想感慨這種千篇一律的說辭,明明大家都是不同的環境裡生長,卻終究還是産生了這類不值得驕傲的群體潛意識。
“叔叔可以幫我擋子彈,但是不能給5000是嗎?那你就不是我叔叔。”你甚至往後退了一步,更方便一覽無遺欣賞來人的谄媚醜态。
不懂得表情管理的學生聽見了你們的話,聞言大笑:“哈哈哈哈傑你聽見了嗎?”
他的下一句話讓你對他印象不錯,他有一頭白色的頭發,在被飛蛾盤剝的二手燈光下呈現亮銀,藍色的眼睛令你想起月光的星夜布景闆,客觀來說,他十分俊美:“居然有人連5000都要讨價還價!”
另一個人,他叫傑,很明顯是兩人中良心比較好的那一個,居然也趁着這機會暫離了糾葛:“重點根本不在這裡,她看起來--”他又對上了你的眼睛。
傑的眼睛細長,不像狐狸,顧盼神飛,貴氣又漂亮。他有紫色的眼睛,剛剛似乎是想說:看起來不過是個孩子。
你的【目标人員】乍然聽見嘲諷橫眉怒目,看見說話的是兩個比他高一個頭的人後又伸縮自如地止住了氣焰,又把矛頭調轉你:“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你仍然挂念那一雙眼睛,心情不錯,于是回答:“15.”反正你看上去隻比報出來的年齡更小,這樣說也無妨。
最先做出反應的還是那個白毛,他哇地一聲發出驚歎,然後像是湊熱鬧一樣诘問:“大叔你這年齡都夠給她做爺爺了,盯着小朋友下手可是要遭天譴的。”他還指了指天。
雖說是中年油膩的樣子,但是爺爺也……你從傑的臉上挪開,目光遊移上目标的臉。也許這不含審視的目光對他造成了真實傷害,面子工程,啟動。
他的臉紅了又紅,最後又怒又怕的原諒了出言不遜的小孩:“去去去,關你什麼事。5000,你要不要和我走。”後半句是對你說的,他已心情不佳,大有你再多事他就會掉頭就走到其他街區找其他人的架勢。
凡人的人生總讓你感到有趣,在不知情的境況下生死交戰數次,最終還是義無反顧走上了死路一條。你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他們卻大概都以為你是因為錢,目标沾沾自喜地扳回一城,輕松地籲了一口氣,拉上你的手,向來時的方向走,一句也不多和另外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