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的感冒來得快去得也快。
到了後半夜,體溫降了下來。
出了一身汗,睡衣發潮,渾身黏膩。蘇瀾醒過來想換一件睡衣,剛側過頭,就看到沈卓凡趴在床沿睡着了。
昏暗的燈光裡,他的肩背被投影到對面的牆壁上,寬闊且高大。後腦勺一縷翹起來的頭發,柔和了他肅冷的氣場。
他就這樣安靜地趴着,頭枕在右手臂上,臉朝着她這一面。墨黑的發下,是濃黑的眉,閉上的雙眼遮去了平日的桀骜,睫毛密而卷在臉上投射出了兩片陰影,高挺的鼻梁下面,嘴唇紋路很淡,在暖氣充足的室内,透着紅潤的色澤。
蘇瀾從未這麼近距離地看過他,在這樣安靜的夜晚,她盯着他看了足足1分鐘。或許是因為,她想知道,為什麼平日那麼自我張揚的一個人,偏偏對她這樣耐心。今晚上每隔一個小時的準時體溫檢測,随時備在保溫杯裡的溫水,以及格外溫柔的态度,都有點讓蘇瀾淪陷。
可能是因為一個人太久了,除了奶奶這樣事無巨細地照顧過她,再也沒有人對她這麼無微不至了。成長到28歲,她有十多年的時間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醫院,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工作……突然有這麼一個天之驕子霸道而強勢地擠進她的生活,讓她寂靜的生命,有了一抹亮色。她不得不承認,她已從一開始的厭惡變成了習慣。
她不是鐵石心腸,也不是不知好歹,她是不敢去接受這樣肆意張揚的天之驕子。他太耀眼了,是千億豪門的唯一繼承人,是名門望族眼中的乘龍快婿,更是滬市炙手可熱的科技新貴。而她,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中老師,是一個不可深究家世背景的普通人,更是沈卓凡已故兄長的未婚妻。
所有的身份疊加,注定了有些事情不能發生。
她害怕人言可畏,更害怕讓這顆耀眼的珍珠蒙塵。
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吵醒了睡得并不沉的沈卓凡,他睡眼惺忪地擡起頭來,“不舒服?”
“沒有。”蘇瀾垂下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緒。
沈卓凡自然而然擡手去觸碰她的額頭,感覺到體溫正常後,順手給她掖了掖被子。拉被子時,手指不經意觸碰到她的肩膀,沈卓凡皺眉,手又往下探了探:“你的睡衣濕透了,起來換一件再睡。”
“嗯。”蘇瀾緩緩坐起來,“你也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了。”
對他這樣溫和的蘇瀾,沈卓凡第一次見,他嘴角難以自抑地揚起來,“知道我辛苦就好,下次再感冒試試。”
蘇瀾難得笑了一下,“沒有下次了。”
天亮,蘇瀾和餘藐起床吃早餐的時候,沈卓凡還在睡。
張姐給蘇瀾熬了清淡的蔬菜粥,還貼心地溫了一杯熱牛奶。
餘藐一臉沒睡醒的樣子,要死不活地說:“蘇老師,我早起是因為要上學,你早起是為哪般?生病了就請假在家休息呀。”
“學校還有事情等着我去處理,我已經好了,不用請假。”
“真羨慕校長,有你這麼敬業的老師。”餘藐食不知味地戳着半個煎蛋,哈欠連天。
蘇瀾微微失笑,“怎麼這麼困?昨晚沒睡好嗎?”
“擔心你嘛,一直睡不着,舅舅半夜回房,我知道你沒事,才睡了一會。”
這舅甥倆真的……
餘藐的話直擊蘇瀾内心最柔軟的地方,她的眼睛一熱,視線一下子就模糊了。她連忙低下頭去佯裝喝粥,半晌情緒平複了,才輕聲說:“你學業重,睡不好第二天就廢了,以後不用擔心大人的事。”
“知道了。”沒睡好又起得早,餘藐食欲不振,又打了一個哈欠,轉向廚房問:“張姐,我的咖啡好了嗎?”
“好了,給你裝保溫杯了。”張姐拿了一個白色的保溫杯出來給她,“裝完還剩了點,要喝嗎?”
“要喝要喝,張姐弄的手磨咖啡最好喝了,不喝多浪費。”
“你呀,慣會哄人開心。”張姐笑了笑,看向蘇瀾:“蘇老師要喝一杯嗎?”
“謝謝張姐,我不喝。”
*
司機将兩人送到了學校,餘藐一掃在家時的昏昏欲睡,生龍活虎地上課去了。蘇瀾到辦公室剛坐下就開始覺得疲倦,但還是打起精神把周易叫過來問話。
“岑甯甯怎麼回事?”
周易雙手插兜,語氣十分漫不經心:“蘇老師,這話你應該問她啊,我怎麼知道?”
“我呢,喜歡跟聰明人說話,如果有些人要自作聰明呢,就别怪我不講情面了。”蘇瀾盯着周易,語氣不算嚴厲,但是神情看上去有些嚴肅。
蘇瀾平日裡溫柔可親,但是嚴肅起來還是有幾分威嚴的。不過周易心理素質極好,仍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問我也是白搭的表情,甚至他還笑了一下,“老師,你說的不講情面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私了不了,我就公了。”
“怎麼個公了法?”周易終于有點毛了。
“所謂公了嘛,就是請二位的家長來一趟。”蘇瀾笑了笑,“既然我一個人查不出原因,幹脆把你們的家長一起叫來溝通交流,說不定不用費勁就能知道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