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内,勤政殿
皇帝一手翻看着手裡的奏本,一手端着茶碗,目光卻是落在下首處那道的挺拔的身姿上,語氣甚是調侃:
“怎麼,之前還說對人家姑娘沒那意思,既然沒那心思,怎會帶人去你那布莊,還被人抓了正着?”
今兒是朝廷休沐,不上朝,哪知天才剛亮,就聽有通傳說顧筠有事求見。
還以為是有什麼朝廷的要事,等見了人一聽才明白,原來是他顧筠少見的對人姑娘動了恻隐之心,又好心施加援手,剛巧被無心之人撞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就成了這會外面傳的那樣。
“之前花朝的時候,臣的祖母在那青雲觀迷了路,幸而得了夏姑娘相助,而今不過是還人情罷。”
座上的人不大相信這個說辭,哼笑了一聲?:
“冠冕堂皇,你若想要還人情,有的是法子,還用得着求到我這處來?别妄想插科打诨。”
顧筠聞言一笑,淡漠的神情裡情緒不少,但到底是有求人的态度:
“臣是男子,那些流言于我來說,無可無不可,但對女子卻不同,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後成什麼樣都不清楚,且畢竟這事因我而起,不能真讓人姑娘跟着遭殃。”
皇帝放下手裡的奏本,垂眼看着底下站着的人,說來這顧筠也是朝中難遇的人才,年少有為,又身居高位,甚至祖上還有世襲的爵位,這樣的身世背景,就算放在京城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可偏這人就是對男女之事不那麼熱衷,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了,甚至甯願來求他止住這些流言,還是沒半點想同人姑娘試試的心思,也難為了顧家老夫人,為了這事先求到宮裡,而後又求到青雲觀三清的跟前。
心底默默歎了口氣:“你說的沒錯,女子不同男子,這件事對那夏家小姐來說,稍不注意就是名聲盡毀,既都沒那心思,就别害了人家姑娘。”
本以為能借着這事,幫一幫顧家老夫人,看能不能順勢撮合兩人了卻老人一樁心事,但眼下看來,是郎無意,妾無情,如此也罷,不成婚,便一門心思都能用在政務上,為朝廷效力,也沒什麼不好。
“朕已經下令,讓此事不許再傳,你且放心吧。”
顧筠聞言抱拳,笑的誠懇:“多謝聖上。”
…
一時間,京城裡原本愈演愈烈的才子佳人的風流轶事,突然就戛然而止,就連市井坊間這種下九流的地方,也不曾聽人提起過這件事,漫天的烏雲一瞬間就被吹散,不尋常的緊。
可這種事,旁人不知,李循倒是門清。
而今正是休沐,刑部和大理寺無要緊事,他不請自來,一踏進門,就朝着桌案前的顧筠嚷嚷:
“聽說你今日入宮面聖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顧筠都不用擡頭看,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這會不僅是眼神,連回答一聲都省了。
李循自來就知道他的德行,不見生氣,反而更是好奇的往前面湊:
“我今天可聽說了一件事…”
顧筠依舊無言,眼神就落在桌案上的卷宗上,沒搭理他。
他自顧的說道:“聽外面的傳言說,昨兒在鄒記布莊的門前,看見顧少卿顧大人,牽着一名姑娘的手進去,小半個時辰後才出來。”
“我尋思不就是落水,不去醫館,去什麼布莊,可還沒等聽全乎,就又聽說宮裡有話傳出,說不讓大家去談論這件事了,方才來的路上,正好碰見從宮裡出來的許尚書,閑聊兩句才知,原來是你今晨進過宮了。”
他拿腔拿調的揶揄,但顧筠就是一聲不吭,直等到他說完,才擡頭不鹹不淡的回:“刑部很閑?你今日登門,就為了和我說這坊間的流言?”
“别想裝,你分明就知道我想問什麼!”
“不知道。”顧筠回答的幹脆利落,說完,還拿過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潤了潤嗓子,真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李循不肯,不依不饒:“你要說之前穿衣服的事情是巧合,那這次呢,總不能說也是巧合?巧合今日休沐你恰好觐見,又剛巧今日是那流言最傳的最厲害的時候,你還剛剛好就和聖上提了一嘴?”
有時候李循自己也說不好顧筠是個什麼人,兩人是發小,自小就一起長大,性子也差不離,但從顧筠五歲那年起,顧家出了一些變故後,他的性子就變了。
以前雖然也有些不愛說話,但至少同人交談的時候沒有那麼疏離和寡淡,如今說話做事都像隔着一層紗似的,說不清,道不明,對待好友尚且如此,更别提旁人。
李循還記得前些年,那會兩人尚未入仕,均拜讀在白馬書院門下,書院裡都是男子,血氣方剛的年紀,都或多或少存了些不那麼清明的心思。
一次,遇上書院休課,有人嚷嚷着學業緊,想去城裡的畫舫上聽聽曲兒,松快松快,這種事,平日裡都是藏着掖着,一旦破了口,決堤潰壩就是一瞬間的事,不好掃興,顧筠自然一同前往。
畫舫裡,衆人鬧的沸反盈天,口中那些淫詞豔曲也是手到擒來,顧筠沒有摻和,整場都和李循在一旁喝茶,默默地隻聽曲兒,不做其他。
等到結束時,衆人已經喝的酩酊大醉,二人自然就承擔了護送大家回書院的任務。
即将弱冠的少年,生的清隽儒雅,一堆醉鬼裡就數他最清醒也最君子,那唱曲兒的姑娘膽子也大,就這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臨到末了要離開時,更是直接上前拽着顧筠的一處衣角,紅着臉,嬌嬌滴滴的喚了人一聲‘公子’。
尋常男人都懂這是什麼意思,該回應的自然會有回應,顧筠卻沒有,黑夜裡,目不斜視的看着自己的衣角,很有分寸,輕輕的将人的手拂開,接着禮貌的說了句:“姑娘且當心,馬車要開了。”
李循那會就站在身後,将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心下啧啧稱奇的同時,也不免感慨,自己的這個好友,也太清心寡欲了些,半點世俗都不曾沾染,那和廟裡皈依了的和尚又有什麼區别?
所以,當這次遇上夏琳琅的事情,他才不免想要刨根問底,究竟是出于何種緣由,才會讓他這麼淡漠寡欲的男人,三番四次的破例,難道就為了那所謂的‘清譽’,他不信。
顧筠聽後,還是那副樣子,沒什麼解釋的想法:
“知道那麼多,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這話說到他的心坎裡,說到底,無非就是那麼點看好戲的心思,想知道自己這位谪仙般的好友,究竟這輩子還會不會為了點凡塵俗世再下凡來。
他清了清嗓子:“那你且說說,到底對人姑娘是個什麼态度?”
看出來顧筠又想胡亂對付過去,他先入為主的開口:“前幾日你特意來尋我,什麼也不說,光顧着喝茶,别說不是為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