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甯瞪大黑沉沉的雙眸,忙不疊點頭。
男人走上前,先小心翼翼解開縛住她嘴上的紗布。
嘴巴得了自由的攸甯,大口大口喘着氣,剛要開口說,男人食指放在唇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門外。
攸甯趕緊閉上嘴。
在男人來給她解身上麻繩時,她朝小小窗子看了眼,隻見外面兩道身影晃動,應該是負責看守他們的人。
她壓低聲音問:“這是不是聚寶門附近那個小教堂?”
身後的男人“嗯”了一聲,又問,“你怎知道?從前來過?”
攸甯搖頭:“我猜的。”
清末開始,大量傳教士湧入中國傳教,修建教堂,創立教會學校,她所就讀的金陵女子大學,也是由此而來。
這家小教堂她雖然未進來造訪過,但從前路過這邊,見過很多次,聽人說,裡面有個英國神父,收養了很多孤兒。
剛剛那些唱詩班的孩子,應該就是這教堂裡的孤兒。
攸甯想了想,又問:“教堂裡的神父呢?怎麼沒看到人?”
難不成是被這些盜匪殺了?
“出去傳教了。”
攸甯聞言松了口氣。
覺察手上繩子解開,她将手擡到身前,邊揉捏着酸痛的手腕,邊回頭對上身後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問道:“你是教堂的牧師?”
男人搖頭:“我在這家教堂做幫工,也就是教會所說的同工,主要教孩子們讀書。”
攸甯想起剛剛那些小孩叫他“老師”,她點點頭,蹑手蹑腳挪到窗邊,試圖從縫隙裡往外瞧。
男人拉住她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别讓人發現了。”
攸甯撇撇嘴,不情不願走回來,環顧了一眼這小小房間。
一張單人木闆小床,一張書桌,一個陳舊的三門衣櫃,應該是男人的宿舍。
她有些氣餒地坐在床上。
男人則是從暖壺裡倒了一杯熱水端給她:“喝點水吧。”
攸甯也沒客氣,接過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擡手随意擦了下唇角,撩起眼皮問:“對了,怎麼稱呼你?”
男人道:“我叫傅文賢。”
“傅先生。”攸甯想了想,又低聲問,“外面那些人是卧龍幫的人嗎?那個兇巴巴的家夥是不是過江龍?”
“我也不清楚。”傅文賢搖搖頭,“隻聽說那些人叫他大當家。”
那十有八九就是過江龍了,攸甯撇撇嘴。
原來那神出鬼沒的過江龍,跟話本子裡的土匪大盜沒什麼兩樣。
虧她先前還對這人有點期待。
她想了想又問:“他們在你們教堂是要作何?”
傅文賢道:“兩個月前神父剛出門去傳教沒多久,這夥人忽然在夜裡闖進教堂,把我們教堂占領了,以孩子做威脅,不讓我們出去。”說着歎息一聲,“孩子在他們手中,我也不敢求救。”
攸甯驚訝:“他們占了教堂兩個月?”
傅文賢無奈點頭。
攸甯見他神色隐約惶恐又無助,覺得自己這個督軍家千金應該做點什麼,于是拍拍胸口安撫道:“你不用怕,我大哥肯定能來救我們的。”
雖然不知道這些盜匪把自己綁來是意欲何為,不過隻要他們是有圖于霍家,想要拿自己換,肯定不會輕易動自己。
思及此,她原本驚恐慌亂的心,也就稍稍鎮靜下來。
隻是這些盜匪委實聰明,教堂是洋人的地盤,大哥估計也不會想到土匪會藏身在這裡?就算派人搜來,督軍署那些丘八定然也就是走過過場。
這樣一想,又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傅文賢問道:“我聽他們說你是霍督軍家的六小姐?”
“他們跟你說過?”
“我也是先前無意間聽到他們說的。”
攸甯又問:“你知道他們為何要綁來我?”
傅文賢蹙眉,想了想道:“好像是說要盜什麼重要東西,萬一被抓可以用你這個霍六小姐做交換保命。”
果不其然!
攸甯憤憤地想,也不知他們想要盜霍家的什麼?
照理說,昨日這夥人已經“光顧”過一次霍家,不僅從庫房盜走了她爹幾樣寶貝,甚至還神不知鬼不覺把自己綁來。
還有什麼東西比從家裡綁走自己這個霍六小姐更難?
攸甯眼珠子轉了轉,一時也沒想出答案。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人語聲。
攸甯聽出是剛剛那大漢。
“你倆好好守着,我們去器械局那邊看看。”
“收到,大當家。”
器械局?
攸甯靈光一閃,蓦地睜大眼睛。
器械局剛剛才到了一批西洋軍火。
原來他們的目标是盜軍火!
她差點驚呼出聲,還好及時擡手将嘴巴緊緊捂住。
難怪他們要把自己綁來。
這些盜匪還真是狗膽包天。
攸甯雖然未經世事,是個天真的性子,卻也明白,既然這些盜匪膽敢去盜軍火庫,那也就意味着他們是把性命押了上去,所謂亡命之徒不過如此。
自己雖是他們手中籌碼,卻也保不準他們會狗急跳牆,要了自己小命。
天不怕地不怕的霍六小姐,在想清楚其中利害後,也終于生出了一股巨大恐慌。
她捂住嘴退回到小床邊,一屁股坐下,又擡頭無助地看向傅文賢。
她生了一張俏麗的臉,不作妖使性子時,很有點迷惑性,尤其是此時因為害怕,眸中浮上一層水汽,便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傅文賢看着她,抿抿唇,柔聲安撫道:“你不用害怕,他們這夥人應該不會随便殺人。”
攸甯咬着唇搖搖頭:“不行,我得想辦法逃出去。”說着看向對方問道,“你能幫我嗎?”
“我……”傅文賢面露猶豫,嚅嗫道,“我願意幫你,可是孩子們……”
攸甯明白,這人之所以這麼老老實實聽盜匪差遣,無非是害怕那些人傷害孩子。
外面響起橐橐腳步聲,應該是過江龍帶人離開教堂,去了器械局。
剛剛被押來這裡時,攸甯留意了下,那幫盜匪總共八人,後院應該還有一兩個,聽腳步聲,眼下留在教堂看守的,想來不會超過四個。
他們手中有槍,看守一群孩子,外加這她一個女子與個文弱先生,綽綽有餘。
攸甯就算再自以為是,也知道想靠自己逃走,顯然沒有可能,還會連累這位傅先生。
她又沮喪起來。
自己問大哥要把槍都要不到,若是因為自己,那兩箱西洋軍火落到這群盜匪手中。
别說是大哥,就是自己都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