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槐回神,搖搖頭淡聲道:“沒事,可能是昨晚在車上沒睡好。”
阿南慚愧地摸摸頭,道:“都怪我睡太久,害得薛參謀隻睡了一小會兒。”
攸甯還未說話,允南已經笑道:“那趕緊吃飯,吃完好好睡一覺。”
“嗯,沒錯!”攸甯忙點頭附和,想了想,又道,“薛大哥,我三哥人很随和,你别太拘謹,當成自己家就好。”
允南有些好笑地搖搖頭,但還是順着妹妹的話道:“嗯,我一個大男人的家,大家随意就好。”
幾人行至門口,一個身穿灰色大襖,模樣清秀的年輕女人走出來,面色激動地笑道:“六小姐,你來啦!”
攸甯先是愣了下,很快便反應過來,一臉驚喜地跑上前,抓住女人的手,道:“秀蓮,你怎麼在這裡?”
秀蓮是她奶娘的女兒,比她大了三歲,從小生活在霍家,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
隻是奶娘早幾年過世,三年前秀蓮又嫁了霍家一個小厮,跟随對方回了老家。
她當時還因為舍不得,哭得稀裡嘩啦。
沒想到竟然在三哥這裡見到了。
秀蓮任由她拉着手,歎了口氣,紅着眼睛道:“阿榮上半年過世了,我隻能帶着孩子出來讨生活,幸好在上海遇到三公子,被他叫來家裡做事,我們母子才有了着落。”
阿榮便是秀蓮那位丈夫。
攸甯一聽她離開霍家的遭遇,頓時也眼眶一酸,心疼道:“秀蓮,你遇到這種變故,怎麼不帶孩子來金陵?我們霍家還能少了你們娘倆一口飯?”
允南最受不了煽情,趕緊擺擺手:“行了行了,秀蓮在我這裡,不也有飯吃?霍家破爛規矩一大堆,秀蓮帶着個孩子,在我這不比在霍家自在?”
攸甯頗以為然點頭:“這倒也是。”
允南一邊拉着她往裡走,一邊繼續道:“秀蓮要回霍家,也就做個女傭,在我這霍公館,我讓她當管家,不好麼?”
秀蓮讪讪笑了笑:“六小姐,三公子就是胡鬧,我哪能當得好管家?”
攸甯環顧着偌大的洋房客廳,笑道:“我看三哥沒錯,這宅子打理得這麼好,定然是秀蓮你這個管家的功勞。”
允南道:“沒錯,秀蓮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秀蓮畢竟下人出身,再如何跟公子小姐一同長大,也還是有着恪守本分的拘謹,沒繼續這個話題,隻問道:“三公子,早餐已經準備好,現在就上嗎?”
“嗯,上吧。”又對攸甯和身後兩個男人道,“你們把行李放好,先去洗漱,然後來吃早餐。吃完都好好睡一覺。”
有聽差過來幫忙拿行李,攸甯也不用秀蓮帶,自己蹦蹦跳跳去找了洗手間去洗漱。
隻是剛洗好臉正要走出來,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客廳樓梯傳來。
“三少,你出門也不與我說一聲,我睜眼沒瞧見你,不曉得有多失落。”
攸甯趴在門邊,好奇看去。
那是一個豐腴高挑的美人,穿着一身過膝的藍綠色鑲花邊長袍,隻是那長袍與平日裡見的款式又不大一樣,明顯要更緊一些,尤其是到了腰肢那一塊。
豐滿胸脯和細腰在這袍子下一覽無餘。
女人燙過的頭發别在腦後,露出一張化着精緻妝容的美豔面容,說話的聲音嬌媚得能掐出水來。
然而霍三公子卻皺了皺眉頭,轉頭低聲問秀蓮:“她怎麼還在?”
秀蓮有些尴尬地回道:“鐘小姐聽說三公子去接妹妹,就說要等您回來,與您妹妹認識一下。”
允南嘴角撇了下,露出一絲不悅,不過很快又恢複正常,見女人走過來,他笑着伸手攬住對方肩膀,道:“不是讓秀蓮等你醒了,給你叫車送你回去麼?我今日可是忙得很,沒有空陪你的。”說着,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塞進對方胸口,“乖,先回去,等我得空再來找你。”
女人抽出鈔票攥在手中,嬌嗔道:“我鐘美雲差你這幾塊錢了了?”
允南笑道:“你不是最喜歡漂亮衣裳麼?這是給你去買新衣裳的。”說着,又轉頭對秀蓮道,“秀蓮,去給鐘小姐叫輛車。”
“好的三公子,我這就去。”
秀蓮正要走,卻被那鐘小姐叫住:“秀蓮,我昨晚讓你給我縫的披肩縫好了嗎?”
“縫好了,鐘小姐您稍等,我這就去拿。”
秀蓮小跑到客廳邊櫃,從裡面拿出一條披肩,折身回來遞給對方。
女人接過披肩,打開看了看,頗為滿意地點點頭:“你這手藝還不錯,速度也快,一個晚上就做好了。”說着,從手包裡掏出一枚銀元,捏在塗着丹蔻的長指間,居高臨下般丢給秀蓮,“來,賞給你的!”
“不用了鐘小姐,這都是舉手之勞。”
不等秀蓮伸手,那女人已經松開手指,指間大洋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女人輕飄飄道:“自己撿起來吧。”說着将披肩披上,笑着對允南道,“三少,怎麼樣?好看嗎?”
霍三公子那張總帶着笑的俊臉,此刻卻深沉如水,秀蓮正要彎身去拾落在地方那枚銀元,被他一手拉住:“别撿!”
說着,又看向面前女人,冷聲道:“鐘小姐,撿起你這枚大洋,帶着你所有東西,立刻馬上離開!我不想再到你。”
女人一愣,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嬌嗔道:“三少……”
“我話不說二遍,我數三聲,再不走,我叫聽差把你擡出去。”
女人終于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惱羞成怒跺跺腳:“走就走!我鐘美雲離了你霍三,還找不到别人了?”
說着,氣哼哼拂袖而去。
秀蓮掙開允南的手,将地上的銀元撿起來,皺眉道:“三公子,你這是作何?”
允南道:“昨晚我和她跳完舞十點多才回來,你說說你給她縫披肩縫到幾時?”
“鐘小姐說今日要穿,我就趕工給縫完了,那個很簡單,也……沒多久。”
允南恨鐵不成鋼瞪她一眼:“你是我霍公館的管家,不是被人任意差遣的丫鬟,随便一個阿貓阿狗叫你作何你就作何?你是不是傻!”
“鐘小姐是你女朋友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霍三公子,女朋友兩三個月就一換。管家卻是要長久替我打理家務事的。”
他話音剛落,站在洗手間門口的攸甯,猛得沖出來,揚起拳頭就朝他背上猛砸幾下,氣呼呼道:“好啊霍允南,還說是昨晚應酬不勝酒力睡過頭,才沒能準時接我,原來是跟女人去鬼混,你心裡還有我這妹妹嗎?你這個重色輕妹的家夥,我要大義滅親!你,你也不是重色輕妹,你就是個玩弄女人感情的大混蛋!”
允南被她打得抱頭鼠竄。
薛槐和阿南放了行李洗漱好回到客廳,看到的便是兄妹二人正在上演你追我趕的遊戲。
允南躲在沙發後,指着攸甯道:“霍小六,你還想不想在上海好好玩啦?想好好玩就對你親哥好點,不然我一會兒就出去繼續鬼混,随你怎麼辦!”
“誰稀罕你帶我玩,我又不是不認識路,還有薛大哥和阿南呢!”攸甯見追不上人,脫下一隻鞋,就要朝對方砸過去,秀蓮趕緊過來勸架:“小姐,先吃早飯吧。”
與此同時,一道男聲輕咳響起。
攸甯轉頭,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客廳的薛槐,耳根一紅,趕緊将鞋子穿好。
允南靠在沙發椅背,狐疑地看向素來不知羞澀為何物的妹妹,這會兒臉上竟然罕見地浮上了一絲害羞的神情。
他又若有所思朝薛槐阿南看去——阿南就是順便看一眼,主要還是看薛槐。
隻見男人面無表情,神色疏淡,什麼都看不出。
允南收回目光,又看了眼妹妹。
攸甯已經穿好鞋子,挽着秀蓮朝餐廳走去。
秀蓮舒了口氣。
這兩兄妹從小就這樣,一個性子火爆,一個又愛逗弄,隻要待在一起,保管雞飛狗跳,好在一個脾氣來得快卻得也快,另一個壓根也不計較,越是打鬧感情越是好,就是從前苦了霍家上下。
攸甯沒忘記去瞧薛槐的面色,眼下看起來倒是緩和了不少。
“薛大哥,你吃了早飯,好好睡一覺,然後我們下午去聖路易教堂。”
“嗯。”薛槐點頭。
允南走上來,似是想到什麼似的,問秀蓮:“元寶呢?”
秀蓮道:“我想着客人多,就讓他待在配樓,待會兒我再陪他一起吃,免得叨擾了大家。”
攸甯咦了聲:“元寶?是秀蓮你的兒子嗎?”
秀蓮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