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南擺擺手道：“攸甯算是什麼客人？她來了就霍公館霸主，我這又不是金陵霍家，沒那麼規矩，把元寶帶來一起吃吧。”
“對對對，快去把元寶叫來，我當秀蓮是姐姐，你的兒子就是我外甥。”
秀蓮道：“那哪行？您是主子我是下人，有些規矩還得遵守的。”
攸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大清都亡好幾年了，還講那些老規矩作何？”
秀蓮笑了笑，安排好幾人就坐，待廚房仆婦上餐時，她去了配樓叫兒子。
等早膳上齊，秀蓮也領着元寶過來。
小孩兒兩歲多的模樣，穿一身灰色長襖，外面罩一個小馬褂，一張圓臉白白嫩嫩，生得十分可愛。
允南朝人拍拍手：“元寶，來這邊！”
元寶走上前，恭恭敬敬對他行了個禮：“幹爹，早上好。”
允南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嗯，早上好！來，我給你介紹。”說着指向桌上幾人，“這是幹爹的妹妹霍家六小姐，是被你外婆奶大的，你叫她小姨便好，那兩位是阿南叔叔和薛叔叔。”
小孩兒走過去，一一作揖打招呼：“小姨好，阿南叔叔好，薛叔叔好！”
霍家隻有瑞哥兒一個小孩，攸甯原本以為兩歲的小男孩，都跟瑞哥兒一樣，口齒不清，淘氣又愛哭鬧，哪曉得眼前這也不過兩歲多的孩子，不僅說起話來口齒清晰，還如此禮貌懂事，分明像個懂事的小大人一樣。
她頓時心生憐愛，笑嘻嘻摸了摸小孩的頭，從衣服口袋掏出兩塊大洋，拉過他的小手放上去：“這是小姨給你的見面禮，拿去買糖吃。”
元寶看向娘親。
秀蓮忙道：“六小姐，這可使不得，哪能給小孩子這麼多錢，再說元寶才剛兩歲半，也不會使錢啊！”
元寶聽着母親的話，趕緊将錢塞回攸甯手中。
攸甯倒也沒強求，收回錢道：“行，下午出門，我再去專門給元寶挑見面禮。”說着又趕緊補充一句，“剛剛元寶叫三哥幹爹，那我就是真小姨，秀蓮你可不許再跟我客氣。”
秀蓮有些無奈道：“我都說不合規矩，可三公子非要認元寶做幹兒子。”
允南将元寶招呼在自己身旁坐下，戲谑道：“等我娶妻生子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沒有親兒子先認個幹兒子過過爹瘾，還不行啊？”
秀蓮沒再說什麼，隻無奈一笑，靠着攸甯坐下。
“咦？”允南歪頭看了看身旁笑眯眯的元寶，又看向對面的妹妹，笑道，“你們看元寶是不是和攸甯長得挺像？臉胖胖的，笑起來眼睛都跟月牙似的。”
阿南嘿了聲：“還真是呢。”
攸甯卻是不高興了：“什麼叫臉胖胖的？元寶是孩子，胖乎乎說明養得好，我這是最近吃的有點多，臉吃圓了。”
秀蓮讪讪道：“三公子六小姐，都快吃飯吧，再說下去粥該涼了。”
“對對對吃飯。”攸甯看向斜對面的薛槐，“薛大哥，你别客氣，當自己家就好。”
薛槐點頭：“嗯。”
攸甯笑盈盈看着他，意識到三哥正朝自己瞧過來，又欲蓋彌彰般看向阿南：“阿南，你也多吃點。”
阿南嘿嘿笑道：“放心吧六小姐，我不會客氣的。”
*
幾人吃飽喝足，便由女傭帶着去各自客房休息。
霍三公子雖然不着調，在家是狗憎人嫌，在外則仗着一張好看的美男子臉，禍害妙齡女郎無數。作為哥哥，對妹妹也是逗弄多過照顧。
但他對攸甯的疼愛，卻并不其他人少。
攸甯雖然是第一次來他的新家，對方卻早在剛剛搬家時，就專門為妹妹留了主樓二樓正對着後花園的房間，還花了大價錢重新裝修，被褥床單都是讓秀蓮精挑細選買來的。
攸甯洗完澡，穿上秀蓮給她拿來的真絲睡衣，蹦上席夢思大銅床上。
“嗨，三哥這小日子确實過得不錯。”
“三公子說了，必須把最好的房間留給六小姐，若是以後六小姐在家受了委屈，也不怕沒地方去。”
“家裡誰敢給我委屈啊？”攸甯不以為意撇撇嘴，旋即又笑道，“不過還算小南這家夥有點良心。”
秀蓮噗嗤笑出聲，旋即又想到什麼似的，道：“衣櫃裡還有三公子讓我給小姐準備的衣裳，回頭三小姐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去退還。”
攸甯腦子浮上先前那位鐘小姐的打扮，好奇問道：“有沒有那種掐腰的長袍？”
“你說鐘小姐穿的那種款式嗎？”
攸甯點頭：“嗯，我在南京沒見過呢。”
秀蓮道：“這是最近上海流行的款式，立領斜襟掐腰，現在天冷了不多，前幾個月十裡洋場好多摩登女郎都在穿。我曉得六小姐對新東西感興趣，專門給你挑了兩件，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等六小姐你睡飽了，再慢慢試吧。”
攸甯哪裡等得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匆匆跑下床，打開衣櫃。
櫃子裡一排色彩斑斓的新衣裳，她一眼就瞧中一件紫色緞面袍子，拿下來比試了下，迫不及待當着秀蓮面換上。
正好合身。
“秀蓮，怎麼樣？”
秀蓮自己是不大好意思穿這樣的衣裳，但每回見三公子帶回來的女朋友，穿這種新式長袍，隻覺得賞心悅目。
如今是民國了，女人不用裹小腳，不用将身材藏在寬松的大褂裡，尤其是在這十裡洋場，摩登小姐如今會穿着這修身的袍子，化上精緻的妝容，與男子自由約會。
六小姐一向大膽奔放，自然也不能落後于這上海灘的摩登小姐。
三年前離别，六小姐還是瘦條條的小女孩，但眼下穿着這修身的袍子，胸脯豐滿，腰肢纖細，配上一張明眸皓齒的臉，俨然已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她笑着點點頭：“六小姐，好看極了！”
攸甯聞言，喜滋滋跑到穿衣鏡前去照。
鏡子中，她窈窕身材在這修身袍子下，被展現得淋漓盡緻。她以前不愛穿裙子，還喜歡穿男子一樣的襯衣馬褲，覺得那才是英姿飒爽。
但此刻忽然覺得，女人的解放，不是學男人，而是可以自由地展示屬于女性的美麗。
早上三哥那位女朋友，雖然對秀蓮頤指氣使，有些令人讨厭，但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屬于上海這座摩登都市的美麗與自由。
不過……
她忽然又意識到什麼似的，又有點苦惱。
薛槐雖然留過洋，可不見得與三哥一樣，能接受太過新派摩登的女子。
但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越看越滿意。
管他呢，反正自己喜歡。
霍六小姐人生首要信條——自己高興。
*
霍允南果然不着調，等幾人睡到中午起來，他這個主人早就鬼影子都見不着。
好在，他還算有良心，将汽車和司機留給了攸甯。
“就知道他靠不住。”攸甯聽到秀蓮來報，撇撇嘴不滿道。
她穿着那身現在還隻叫長衫長袍，幾年後才會正式被叫做“旗袍”的紫色袍子下了樓。
秀蓮怕她凍着，拿了件羊絨外杉讓她套上，她卻擺擺手：“屋内有暖水汀，等出門再穿。”
她剛走下樓梯，便見薛槐和阿南已經坐在餐廳。
“薛大哥，你們休息得怎樣？”
薛槐聞聲朝樓梯口看過來。
見到穿上新衣裳的攸甯，微微一怔。
往常，他大都隻将攸甯當做還不懂事的小女孩，但此時此刻，看到對方因為這件修身紫色長袍，而展現出的曼妙身形，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對方單純也好，驕縱也罷，都不影響她已經是一個成年的女人。
他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對方那豐腴的胸脯，頓時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
“嗯，還不錯。”他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