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日,無非是吃喝玩樂,偌大的十裡洋場,有允南這個慣會享樂的花花公子,自然不會太無趣。
雖然沒機會孤男寡女與薛槐相處,也不好表現太主動,但也是朝夕相見,攸甯已是相當滿足。
至于那晚戲院門口的火拼,也一度成為各路小報頭版頭條,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熱點。
陳六爺和王大公子背後的勢力分别是青幫和護軍使,為着一個戲子當街大打出手,鬧出兩死十幾傷,也讓舒雲瀾一度被拱上風口浪尖。
當然,這隻是表面讓人看到的,至于真相到底是為何,也隻有青幫和護軍使自己清楚。
三日後,攸甯大包小包裝滿行囊,啟程回金陵。
早上的火車,傍晚抵達。
頭等車廂的車門率先打開,攸甯挎着小包,兩手空空,前面是大包小包的阿南,後面跟着替她拎藤箱的薛槐。
一看就是個千金大小姐的架勢。
與此同時,空蕩蕩的站台上,停着一輛黑色雪佛蘭汽車,車旁立着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高大男子。
容貌英俊,氣質凜然。
正是來接妹妹的霍大公子。
“大哥!”雖然隻是出門幾日,但乍然見到大哥,攸甯還是興奮得如同出籠雀鳥一樣,越過阿南,便朝人跑過去。
因為跑得太快,差點沒刹住車,一頭将人撞上。還是宗西眼疾手快及時扶住她肩膀。
“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冒冒失失的?”雖是責備之話,語氣卻分明帶着寵溺,說着又揉了把她的頭發,“好玩嗎?”
“當然好玩啦。”攸甯道,又回頭朝後面兩人招手,“你們快點。”
薛槐和阿南走上來,恭恭敬敬打招呼。
“大公子。”
宗西點點頭:“嗯,你們倆這趟差辦得不錯,回頭我會給你們獎勵。”
阿南笑嘻嘻道:“大公子,我們這叫辦什麼差?就是跟着六小姐和三公子在上海灘玩,哪裡好意思要獎勵。”
宗西不置可否,隻讓兩人放好行李。
薛槐與他們不同路,放好行李等人上車,便站在外面,目送一車人離開。
攸甯習慣了這幾日的朝夕相處,乍然要和他分開,心中頓生不舍,又想起三哥交代的話,不能叫大哥發現,隻能佯裝雲淡風輕地和他揮揮手:“薛大哥,再見!”
薛槐點頭:“再見!”
眼見火車開門,乘客陸陸續續下車,宗西随手将車窗白色簾子拉上,隔絕了外面人的目光,也擋住了攸甯望着薛槐的視線。
攸甯悻悻然收回目光。
“阿南,在上海沒遇到什麼事吧?”宗西随口問。
“嗯,沒什麼事。”阿南先是搖搖頭,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前幾日,我們去看戲,在戲院遇到青幫和護軍使外甥為了那戲子争風吃醋,兩夥人當街火拼,六小姐……”
說到這裡,他聽到攸甯的一聲輕咳,趕緊改口:“六小姐看到那麼人拿刀亂砍,吓得不輕。”
他從小在霍家做事,知道霍家大公子對六小姐的事有多在意,要是讓他知道小姐為救薛槐差點出事,那才真是要出大事。
為了不給小姐和薛參謀找麻煩,他很明智地将話吞入肚中。
宗西聞言,轉頭看了眼身旁的妹妹,失笑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看到流氓當街火拼就吓到了?”
攸甯假惺惺道:“第一次見那麼大陣仗,是有點吓人。”
宗西笑了下,漫不經心道:“這事我聽說了,兩夥人當街火拼,死了兩個傷了十幾個,外界都傳是為了那名伶舒雲瀾。不過——”他頓了下,又才繼續,“并沒這麼簡單。”
攸甯好奇:“那是為了什麼?”
宗西伸手戳了下他的額頭:“小孩子家家,别問那麼多。”
“哎呀大哥,你就說一下嗎?”
宗西道:“如今各軍軍資困難,販賣煙土養兵是常态,而煙田又集中在雲南四川一帶,青幫和四川那邊搭上了線,有川商準備讓手中煙土靠青幫入滬,護軍使想插一腳分一杯羹。”說到這裡,看向攸甯,“懂了吧?”
攸甯撇撇嘴:“原來舒雲瀾隻是這些人争鬥随手拿來利用的工具,真是倒黴!”頓了下,又憤憤然補充一句,“煙土都把中國人害成什麼樣了?林則徐要是活着,還得被氣死過去。大哥,你可不能為了軍資販賣煙土。”
宗西輕笑:“小小年紀,别操心這些。”
攸甯道:“哎呀我不小啦,跟我一般大的女子,許多都嫁人當媽了。”
宗西噎了下,忽地生出一絲愠怒:“胡說什麼呢!”
“本來就是。”
這話自然隻是攸甯為反駁大哥的信口一說。
饒是她如今情窦初開,心慕薛槐,也不過是想與人談情說愛,嫁娶一事對她來說,還為時尚早。
她也從未渴望過要成為一個妻子,因為她所見過的妻子,無論是母親還是大嫂,都是困在後宅,日複一日圍着丈夫孩子打轉。
而她天生渴望外面的世界,這回去上海,便是開了眼界。她看到十裡洋場,除了女工,亦有不少穿着摩登,拎着公文包,在洋行工作的新式女性。
旁的不說,就那位風情萬種,還未成婚,便膽敢留宿在三哥家的顧小姐,亦是沖破封建枷鎖的現代女子。
攸甯不求建功立業,卻也想有一番屬于她霍攸甯的作為,雖然這作為到底是何,她尚且模糊不清。
但她年紀還小,多讀些書,總會找到喜歡且擅長之事。
回到金陵的攸甯,雖然還是跟脫缰野馬一樣,成日往外跑,但在讀書一事上,倒是比從前倒是更加用心。
霍家的人,都說六小姐長大了不少。
當然,對于薛槐,攸甯依舊賊心未死。
督軍署的軍事課已結業,要見薛槐,隻能打着找他翻譯的由頭。卻又不能太頻繁,“不能主動”是次要,重要是不能讓大哥發現。
偏偏時至歲末,督軍署忙得人仰馬翻,常常她興緻勃勃跑去,卻撲了個空。
從上海回來半月,她竟隻見了薛槐一回。
這日,攸甯吃過午飯,帶上書本,再次奔赴督軍署。
這會兒署裡正在午休,她跑到參謀室門口,朝裡面瞧了眼,沒見到薛槐,隻有一夥大兵圍在一起下象棋。
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林蒼正好被人将了軍,瞥見她出現在門口,随口問道:“攸甯,你又來找薛參謀啊?”
攸甯欲蓋彌彰輕咳一聲:“誰說我找薛參謀,我找傅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