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宿舍喝熱茶的傅文賢,見頂着一頭冰涼水汽的薛槐走進來,不由得對他豎起大拇指,笑道:“這個天,你還能洗冷水澡,在下佩服!”
薛槐輕笑了下:“習慣了。”
傅文賢笑着看了看他,又似随口道:“先前你申請來大營,我還想着你是不是要躲什麼人。”
薛槐擦着頭發的手微微一頓。
隻聽對方又道:“但現在看來,你是沖着王旅長來的吧?”
薛槐頓住的手繼續擦頭發,淡聲道:“你想多了,我就是想來軍營裡鍛煉一下。”
傅文賢沒反駁,隻勾了下嘴角,繼續道:“這王旅長也是命好,據說就是霍家家生子,從小跟在督軍身邊的小厮,如今竟然做上了旅長。”
薛槐挑挑眉,看向他笑道:“所以隻要你認真幹,在霍家遲早也有出頭之日。”
傅文賢見從他口中探不出什麼,稍稍正色,低聲問道:“如今群雄割據的世道,你覺得霍家能屹立不倒多久?”
“誰知道呢?”薛槐搖頭,“良禽擇木而栖,霍家倒了便去找别的靠山,總歸能讨口飯吃。”
傅文賢仰倒在木闆床上,笑道,“倒也是,霍家不行了,我就繼續做盜匪,反正餓不死。”說着,又想到什麼似的,“對了,後天王旅長就要拔營去蘇北,也不知要去多久,我是不能出去,你明天要回城中采買物品嗎?要是回的話,幫我帶些。”
薛槐遲疑了下,點頭:“嗯,你要什麼,給我寫下。”
*
翌日傍晚,幾個穿着學生制服的女生,結伴從金陵女校出來。
“攸甯,你膽子真大,我上次學自行車摔了,就再不敢騎了。你竟然敢騎着上路,也不怕撞上馬車牛車。”
“那有什麼?現在大街上騎自行車的人多得是,又不稀奇。”
“可都是男人,哪有女人?”
“男人能騎,女人自然能騎。”
自打開學後,攸甯非要自己騎車上下學,家裡人拗不過,隻能依了她。
當然,以防萬一,還是讓阿南開車跟在左右。
攸甯目送湘靈和其他女同學各自上了黃包車,自己才慢悠悠跨上自行車,吭哧吭哧朝家中駛去。
剛開春,宅暖還寒。
她白皙的臉頰被吹得紅通通,卻也不在意,兩隻腳踩得飛快。
“小姐,你慢點!”
開車跟在她身旁的阿南,可謂是心驚膽戰,時不時就要隔窗提醒她一句。
“放心啦,我騎得很穩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啊”的一聲。
原來是一個小報童,蓦地從路邊沖出來。
攸甯趕緊一個急刹車。
車子倒是刹住了,但車輪卻咔擦一聲打滑,連車帶人噗通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而這驚險狼狽的一幕,不僅被周圍人來人往的路人瞧見,也落在身後街角處一雙黑眸中。
眸子主人見倒地的女孩,不由自主邁步要走去過去。但走了兩步,又蓦地停下來,隻站在原地,遙遙望着那黑色小汽車上的男人,驚惶失措下車,去查看女孩的情況。
“小姐!你沒事吧?”
阿南上前将攸甯扶起來。
那報童也是吓得愣在原地,原本見攸甯一個女子還沒太在意,但看到從汽車下來的阿南,朝他不善地瞪過來,頓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馬路上,亂蹿什麼?”阿南沒好氣怒喝道。
攸甯揉了揉發疼的膝蓋,看了眼吓得臉色蒼白的報童,朝阿南不甚在意地擺擺手:“算了算了。”又朝報童道,“小鬼,路上車來車往的,穿行馬路可得看着點。”
那報童忙不疊點頭,手忙腳亂撿起地上散落的報紙,一溜煙跑了。
“小姐,你趕緊上車吧。”阿南心中叫苦不疊,小姐要是出了什麼事,自己也難辭其咎。
摔了這一跤,攸甯也不再逞強,任由阿南将自行車塞在後箱,自己一瘸一拐走到車旁。
正要打開車門上去,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不是周圍路人的視線,而是一道能讓她内心有所感應的目光。
她心中狐疑,下意識轉頭環顧了下,卻沒看到任何一張熟悉的臉,最後隻能撇撇嘴,打開車門上車。
而這廂,已經退回街角内側的薛槐,正靠在牆上,阖上雙眼,緩緩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