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馳電掣,兩個鐘頭後,汽車終于順利抵達大營外。
幸而有林蒼在,衛兵立馬幫忙去通報,傅文賢很快便從營中出來。
他坐進車内,看到攸甯,歎了口氣道:“事情我都聽說了,攸甯,你想開點。”
攸甯道:“放心傅大哥,我沒有想不開,我來找你,是有事情求你幫忙。”
傅文賢爽快道:“什麼事?你說。”
攸甯将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傅文賢蹙起眉頭道:“大公子這招還真是陰狠。你說得沒錯,必須得今晚把人救走,等明天登上船,薛槐就成了甕中之鼈,什麼都來不及了。”
攸甯滿臉焦灼,哀求道:“傅大哥,時間緊迫,我隻能來找你幫忙了。”說着,從身旁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這是我所有的金銀首飾,都給你。”
她走得匆忙,隻随手将屋中能拿的都帶上,但她畢竟是霍六小姐,這些東西加起來也價值不菲。
傅文賢先是一愣,既然輕笑出聲:“攸甯,你還把我當盜匪呢?行走江湖,講的是一個義字,當初我們卧龍幫被抓,若不是薛槐遊說,起碼得被大公子殺幾個儆猴,後來去蘇北,薛槐還救過我一命,今晚正好還他這個人情。”
攸甯聞言松了口氣:“多謝傅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
傅文賢搖搖頭:“舉手之勞,别放在心上。”說着又道,“我馬上去署裡把人帶出來,不過你得先想辦法把大公子支開。”
攸甯點頭:“我已經安排好了。”
傅文賢輕笑:“我還以為發生這種事,你至少會萎靡不振一陣子,沒想到還能冷靜下來,在你大哥眼皮下救人。果然是巾帼不讓須眉的霍六小姐!”
攸甯卻沒法因這樣的誇贊欣然,她笑得有些苦澀:“我總不能看着大哥殺了薛槐。原本就是我們家欠他的,不能讓大哥以斬草除根結局。”
“行,我現在就去署裡救人。”傅文賢點頭,“你和林蒼馬上去寶塔橋碼頭找一個船家,叫吳老大,就說是趙大勇要用船。”
攸甯問:“那你一個人怎麼去署裡救人?”
傅文賢道:“放心,過江龍做事,定然有幫手。何況我這一走,不可能把兄弟留下。”
說着從車内下來:“我走了。”
攸甯趴在車窗道:“傅大哥,一切都拜托你了。”
傅文賢輕笑:“坊間都說我過江龍飛天遁地無所不能,這點事都辦不到,也就不用在江湖混了。”
說着擺擺手,飛快沒入夜色。
片刻後,郊外寂靜的空中,忽然升騰起一簇短暫的煙火,像是呼哨一般。
因為太短暫,顯然不會有人在意。
“應該是傅文賢給手下打的信号。”林蒼一邊啟動車子,一邊道,大公子把他的人分散在大營,但幹他們這行的,神出鬼沒,怎麼可能真的會被分散。”
攸甯隻默默抱着腿上一包金銀珠寶,沒說話。
明明是盛夏之夜,她卻渾身發涼。
*
車子順利抵達寶塔橋碼頭,林蒼熄了火,轉頭對後排的攸甯道。
“攸甯,碼頭雲龍混雜,你待在車裡别出來,我去找那船老闆。”
攸甯搖搖頭,拎起裝着珠寶的袋子打開車門:“我跟你一起去。”
這會兒已經快淩晨,白日喧嚣的碼頭,早變得靜谧,隻偶然有打牌喝酒聲,從亮着燈的船上傳出來。
碼頭上都是些販夫走卒,倒算爽快,聽到他們是找“吳老大”,很快便有人給他們指了路。
兩人順着指引,來到一條小型貨船旁,見船艙有燈光,林蒼趕緊喚道:“吳老大在嗎?”
“誰啊?”
“趙大勇勇哥要用船,讓我們來找你。”
船艙安靜片刻,一個彪形大漢提着一盞馬燈,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岸邊男女,蹙眉道:“勇哥不是被抓了麼?”
林蒼隻道:“勇哥他們今晚要離開金陵,想用你的船。”
吳老大左右看了看:“你們先上來吧!”
林蒼領着攸甯踏上船闆。
吳老大又接着燈光打量了番兩人,見都是少爺小姐的模樣,不由蹙眉問:“你們是勇哥什麼人?”
林蒼看向攸甯。
攸甯道:“我們是什麼人不重要,他們要去重慶,還請老闆趕緊準備,等人一來,馬上就開船。”
吳老大一聽這是遇到了事,也不敢耽擱,隻啐了口:“我那兩個船工不知在哪條船上喝酒,你們等着,我去把人找回來。”
“麻煩老闆了。”
吳老大跳下船去找人,留下攸甯和林蒼在船上。
“攸甯,你别擔心,傅文賢可是過江龍,一定有辦法把人救出來的。”
其實攸甯也很清楚,隻要大哥不在署裡,傅文賢救人便不難。
隻希望三哥那邊能順利。
在攸甯憂心忡忡的同時,霍三公子在金陵醫院撥通了督軍署的電話。
那頭很快接起。
“大哥,父親有點不好,你趕緊過來醫院看看吧。”
“行,我馬上過來。”
允南挂了電話,暗暗舒了口氣。
躺了幾日,霍正鴻其實已經恢複了不少,隻是剛剛父子倆說了沒兩句,便又吵起來。
霍老爺子的身子,哪經得起動怒,差點一口氣厥過去,喘着氣大罵:“你這個不孝子給我滾!!叫子盛過來!”
允南一面心驚膽戰怕親爹有個好歹,一面又松了口氣。
不多時,外面便響起汽車馬達聲。
宗西疾步來到病房,輕手輕腳走進去,看到阖眼躺在床上的父親,小聲問守在旁邊的護工:“我父親怎麼樣了?”
那護工小聲道:“剛剛督軍和三公子吵了一架。”
宗西聞言,氣得額頭青筋直跳,轉頭看向門口。
霍三公子正吊兒郎當靠在門框,見他看過來,不以為意地攤攤手。
宗西又看了眼床上的父親,這才小心翼翼折返出門,一把揪住允南的脖頸,将人拖到幾米開外,壓低聲音愠怒道:“你胡鬧能不能有個度,爹都什麼樣了,你還跟他吵架?”
允南攤攤手:“天地良心,我見母親在醫院陪了幾天太辛苦,就讓她回去,今晚我在醫院陪着。哪知老頭子實在看我不順眼,一睜眼就跟我吵架,還讓我叫你過來。”
宗西将人松開,虛指了指他:“你給我滾回去!”
“那你在這裡看着,反正爹最放心你。”
宗西擺擺手:“趕緊的!”
允南攤攤手,吊兒郎當地走了。
宗西深呼吸一口氣,壓下怒意,轉身回了病房。
*
督軍署的地下審訊室門口,值守的衛兵,與傅文賢笑着打招呼:“傅哥,你回來了!”
傅文賢畢竟是過江龍,又巧言令色,與署裡這些大兵關系都相當不錯,甚至不少人對他還頗有幾分谄媚。
他笑着點點頭,掏出一盒外國香煙,抽出一支給對方,又拿了打火機替對方點上,随口問:“薛參謀怎麼樣了?”
衛兵受寵若驚吸了口煙,道:“傅哥,你是來看薛參謀的嗎?”
傅文賢點頭,拍拍手中的袋子:“嗯,好歹相識一場,他明天就要走了,我給他送點吃的,提前和他道個别。”
衛兵點點頭,拿了鑰匙,将門打開。
傅文賢笑:“謝了。”
“傅哥不客氣。”
傅文賢推門而入。
薛槐聞聲,緩緩擡頭。
傅文賢眯了眯眼睛。
隻見暗黃燈光下,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面色蒼白消瘦,胡子拉碴,雙眸全是紅血色。哪裡還有平日的孤傲清俊?
傅文賢輕笑了笑:“我還以為薛參謀無所不能,這才幾天,你就把自己搞成這樣?”
薛槐也笑:“讓你見笑了。”
傅文賢走到他跟前,将手裡的袋子裡打開,拿出裡面的燒餅和醬牛肉,以及一壺水。
“吃點東西吧。”
薛槐虛弱道:“多謝了,沒胃口。”
傅文賢湊上前低聲道:“茂青,你不會以為霍宗西真會放過你吧?明天你被他送上船,等船出金陵,他就會派人喬裝江匪對你動手。”
薛槐眸光微微跳了跳,好整以暇看向他。
傅文賢繼續道:“我是來救你出去的,吃了東西,才有力氣跑。”
薛槐沒再說話,隻舉起戴着鐐铐的雙手,接過對方遞來的燒餅和牛肉送入口中,卻味同嚼蠟。
傅文賢看了看他,回到門邊,果然見值守衛兵已經靠坐在牆邊昏睡過去。
那支還未吸完的香煙掉落在一旁。
他正要蹲下從對方身上搜出鑰匙,隻聽薛槐嘶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鑰匙隻有霍宗西和秦澤有。”
傅文賢手中動作一頓,撇撇嘴輕笑了聲,轉身走回來:“你覺得我過江龍開鎖需要鑰匙嗎?”
他蹲下身拿起他身上的鐐铐看了眼:“你趕緊吃,我大概需要兩三分鐘。”
三分鐘,不多不少。
咔嚓一聲,手腳鐐铐應聲落地。
與此同時,外面響起急促的呼叫:“起火啦!快起來救火!”
傅文賢輕笑一聲:“行了,我們也該走了。”
薛槐艱難地站起身,可剛邁開腿,便覺一股錐心鈍痛傳來,差點栽倒在地。
傅文賢趕緊将人扶住。
“我可以的。”薛槐啞聲道。
“你就别逞能了,趕緊扶着我。”
與此同時,樓上二層,原本漆黑的小樓,忽然濃煙滾滾,火光滔天。
已經在宿舍樓裡歇下的大兵們,全被被呼叫出來救火。
整個督軍署頓時亂作一團,又因為天黑,誰也認不得誰。
傅文賢就這樣趁亂,帶着薛槐神不知鬼不覺離開了督軍署。
隻是這動靜太大,恐怕不出半刻鐘,就能傳到霍大公子那邊,他們得馬上趕去碼頭登船離開。
*
子時已過。
攸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度日如年,明明也才過了不到兩個鐘頭,她卻覺得像是等了一輩子。
“攸甯,來了!”旁邊的林蒼忽然興奮喚道。
攸甯看到了。
一行人七八人,正踏着碼頭夜色,朝這邊走來。
她趕緊跳下船,小跑着迎上去。
還沒走近,便看清薛槐幾乎是被兩個人架着,一條腿勉強撐地,另一條腿一條腿完全拖地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