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槐扯了下嘴角:“你想太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允南誇張地舒了口氣,稍稍正色道,“是我們霍家對不住你,但我知薛兄你寬容大度,不會與我們霍家計較。況且說一千道一萬,攸甯沒有對不起你,她如今長大懂事了,過得也很好,我想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見薛槐不說話,允南又打着哈哈道:“你舅舅是你唯一的親人,我聽說他隻得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兒,自己身體又不大好,許多事都交由你打理。這京城氣候飲食都不怎樣,你回重慶挺好的。”
薛槐不置可否,隻站起身淡聲道:“三公子請自便,我就不送了。”
目送人走出包廂門,允南臉上的笑意不由自主斂去,愁眉苦臉歎了口氣。
孽緣啊孽緣!
*
“你真準備回重慶?”
“嗯,這邊事務都打理得差不多,幾個管事也都信得過。”
傅文賢狐疑地看了看他,道:“先前羅叔寫信來,說司令讓你回去,你不是說暫時先留在京城看看形勢麼?怎麼忽然就改變主意了?”
薛槐淡聲道:“形勢已經很明了,不用再留京城了。”
傅文賢愈發疑惑:“形勢已明了?我怎麼沒看出來?怎麼個明了法?”
薛槐道:“結束分裂,統一全國。”
“我知這是民心所向,可……”傅文賢愣了下,忽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要打仗了?”
薛槐點頭。
傅文賢道:“南方政府那點人?能成氣候?”
薛槐道:“民心所向就能成氣候。”他頓了頓,歎息一聲,“列強虎視眈眈,百姓生活困苦,不能再分裂下去了。”
傅文賢頗以為然點點頭:“你是因為認定北洋政府必敗,所以覺得沒必要繼續留北京?”
薛槐默了片刻,然後輕描淡寫“嗯”了一聲。
傅文賢狐疑地看了看他,似是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不尋常,可惜那張臉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什麼也看不出。
*
傍晚。
攸甯剛從學校出來,正要招手叫黃包車,一輛黑色小汽車停在她面前。
後座車窗緩緩打開,露出薛槐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他沒有看她,隻淡聲道:“上車吧。”
與此同時,司機已經下車,替她将車門打開。
攸甯遲疑了下,還是坐了上去。
然而司機關上門後,并沒有再上車,而是走到一邊等候。
薛槐将車窗關上,又拉上白色車簾。
原本還算寬敞後車座,好像忽然就變得逼仄,連空氣都仿佛濃稠起來。
而幾年前,兩人同乘一車的畫面,忽然就曆曆在目。
攸甯強壓下這不合時宜跳出來的回憶,試探着開口問道:“薛槐,你……有什麼事嗎?”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但還是控制不住心跳飛快,一來是時隔多年,兩人再次這麼近,二來是擔心萬一他此行是因為安琪,自己要如何應對?
思及此,她腦子都開始有些空白。
這些年她已經鮮少有緊張慌亂時刻,可此刻渾身上下都像一根拉滿的弦,再用點力,隻怕就會斷掉。
薛槐轉頭,神色莫測地望着她,見她臉色微微泛白,神色明顯緊張,喉嚨滑動了下,忍不住譏诮開口:“見到我就讓你這麼難受嗎?”
攸甯微微一怔,趕緊搖頭:“不是的薛槐。”頓了下,又誠懇道,“是我對不起你太多,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薛槐看了看她,轉過臉看向前方,淡聲道:“你是對不起我。”
攸甯一時啞然。
薛槐默了片刻,忽然話鋒一轉:“沈玉安對你怎麼樣?”
攸甯遲疑了下,還是點點頭:“安表哥待我很好。”
薛槐哂笑:“是哦,他從小怕你,自然會對你好。但夫妻之間,隻是順從聽話便夠了嗎?”
攸甯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但意識到他來見自己并非因為安琪,心頭稍稍松了口氣,想了想,又有些不解地問:“薛槐,你要說什麼?”
薛槐冷聲道:“沈玉安是個斷袖,在八大胡同相公堂子有個相好的戲子,你不知道嗎?”
攸甯一愣:“你說舒雲瀾?你怎麼知道?”
薛槐道:“自然是去八大胡同不小心撞見的。”
“哦……是嗎?你也去八大胡同?”
“我沒那個愛好,隻是偶爾有客人喜歡,不得已去陪同聽一曲。”說完忽然又反應過來,自己作何要解釋?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又問,“你知道沈玉安和舒雲瀾的事?”
攸甯點頭:“他們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樣。”
薛槐冷笑:“自欺欺人!”
攸甯道:“這種有損名譽的事,還請以後不要再說。”
“霍攸甯!”薛槐輕喝一聲,“他值得你這麼維護?”
攸甯對上他明顯帶着怒氣的黑眸,猶疑了下,還是點頭:“嗯,他值得。”
薛槐轉過頭,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忽然像是卸力一般,低聲道:“你走吧!”
“薛槐……”攸甯卻沒有馬上走,而是望着他嚅嗫道,“對不起。”
薛槐一言不發,隻是勾唇哂笑了下。
攸甯看了他片刻,到底還是開門下車。
車門一關,兩人一個在車上一個在車外,仿佛又回到了各自的世界。
遠處的車夫看到她下車,趕緊回到車内。
那白色車窗簾沒再打開。
車子很快啟動,在攸甯注視下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