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人說起這場史書留名的婚事最津津樂道的無非兩件事,而這第一件便是被戲稱為“千古第一宴”的婚宴。
遊街、拜門、拜天地、宴賓客……一步也不少,可在宴席真正開宴的前一刻鐘,驸馬不見了。
李青棠端坐首位,面前是一個又一個井然排列的席面,菜肴皆是一品,人卻未必。
李青棠時常覺得千人宴萬人宴都不過是吃飯,花朝人一向信奉“民以食為天”,況且皇帝賜下的婚宴,哪個不長眼的敢滋事?
事實證明,她天真的可笑。
“‘賓朋滿座,殺我一個’的話原是用在此處的。”李青棠拿起筷子加菜吃,豆腐,清清白白,“既如此那就一刀一刀的來吧。”
李青棠坐在那裡,對面是讨伐她的人,可如何這等場面呢?便要說起半個時辰前。
半個時辰前杜熙慌慌張張來報,說杜寒英不見了。彼時李青棠正脫去身上重重衣裳首飾,聞言怔在那處。
“什麼叫人不見了,在公主府,真的多人,怎麼就不見了?”
杜熙也不知怎麼回話,藍汀匆匆趕來,說:“殿下,方才幾位大人找驸馬說要敬酒,可找遍了公主府也沒找到下落,不見了。”
又聽這話,李青棠眸子一緊,問藍汀:“你未進我房間,怎的就說找遍公主府人不見了呢?”
藍汀頓時啞口無言。
李青棠在換衣裳,屋門緊閉隻有紅尾陪她在裡面,杜熙和藍汀來都是隔着門闆說話。
不過很快藍汀狡辯說:“紅尾姑娘應當在屋内吧,倘若驸馬在屋内,紅尾姑娘又怎麼會在呢?故而……”
“你是說這大晴天的,前邊還有那麼多賓客,我倆關上門行洞房之禮?”不等藍汀說話,李青棠又說,“本宮與驸馬商量些事,紅尾在旁邊伺候着,不妥?”
李青棠知道這件事是人為,且藍汀知道杜寒英的下落,要麼是他幹的,要麼是他瞧見了,那既然藍汀都這樣,也沒必要在乎是不是時候。李青棠從屋裡出來沒有一句廢話,當即讓杜熙把藍汀捆了随意扔進一間屋子裡,又讓許司一喂下足量的昏睡藥,作罷帶着三人往前廳去。
誰知前廳人人在說驸馬失蹤一事,沸沸揚揚。
李青棠往首位一坐,頓時整座公主府都靜下來。
蕭文廣欲說話,被另一位大臣搶先,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有幾天不見的禮部尚書原沛安。
原沛安問李青棠:“公主殿下,可是驸馬悔婚,兀自逃走了?”
旁人有覺得這是玩笑話的,哈哈一笑,李青棠卻不覺得,因為原沛安手中有一樣東西——杜熙送去的信。
李青棠面前有一個壇子,紅封條有些久遠,這是顧簡之的賀禮,或者說這是李仞的賀禮——女兒紅。
李青棠的女兒紅。
女兒紅,封壇落地,年久而醇,大嫁之日開壇宴飲,灼灼芳華,當是滿城。
李青棠的女兒紅,不好喝。
李青棠一口飲盡,一同喝進去仿佛還有些别的什麼。
“原大人說的什麼話,本宮的驸馬那是一頂一的人品,斷不會如此。諸位,驸馬有些不适,正歇息着,今日乃是本宮大婚,諸位來此公主府道賀,本宮念情,宴席已擺好,佳肴滿桌應有盡有,待諸位敞開了品鑒。”
“不對吧,”原沛安聲音都大了許多,“我怎麼記的公主殿下曾說驸馬不情願呢?”
李青棠斂了笑意,她問原沛安:“本宮是君,原大人是臣,禮部可有哪部典籍說臣屬與君說話能這般無禮?”
原沛安愣了愣,與驸馬的失蹤比起來,這本不是要緊的事,在皇上面前未必,但在李青棠這裡就是如此,原沛安了解李青棠,他知道這位公主最不喜君君臣臣。
或許在原沛安心中有個念頭,公主已入窮巷,隻能從這些事上找他的破綻。
當然,原沛安不是蠢人,他很快回過神來:“殿下恕罪,臣一時失言,并非不敬,還望殿下恕罪。”
李青棠轉動手中酒杯,一如那日在蘭溪宮與周其甯說話時的模樣,她審視也打量,她仿佛是那個掌控局勢的,但所有知情人都知道她不是,她隻是個入了棋局的棋子,很快便是棄子。
“原大人,你司禮部,按說不該這樣大意,莫不是覺得本宮司掌鑒議院,同朝為官才……不錯,你我同朝為官,在座許多同僚應當也這樣想,可今日是本宮婚宴,是花朝的重華錦甯公主與殿前都指揮使的婚宴,并非是鑒議院院正與殿前都指揮使的婚宴,本宮坐在這裡就是君。”
原沛安在這件事上平白吃了個虧,可他也隻能低聲稱“是”。
“那麼就要說說本宮的驸馬了,哪一位看見了本宮的驸馬,或者哪一位知道本宮驸馬的下落,煩請告知一聲,是死是活不要緊,是那麼個人就行,否則本宮還要進宮去面見父皇,不好看。”
鴉雀無聲。
杜熙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但沒有上前,隻是站在李青棠看得到的角落,用手比劃着,而正是這通比劃讓李青棠修成了徹頭徹尾的羅刹。
羅刹可不分男女,當然殺起來也不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