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辛聲量并不高,卻說得字正腔圓,讓人想忽視都不成。其木格在黎國算是文官,忍氣功夫倒是好些,反倒是之前一直裝醉的烏戈丹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整個人伏在桌面上,雙手卻越攥越緊,離得近的甚至都能聽見“咔咔”的聲音。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烏戈丹是真正上過戰場,和炎國軍隊厮殺過的,雖然随後這幾年一直在貼身守護建武帝,但他對林文辛的印象不可謂不深。
彼時林文辛還隻是一個小小的校尉,長得也瘦弱,但在戰場上的悍不畏死,排兵布陣上的精明狡猾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後,林文辛一路立功高升,成為一方主帥,更是在這幾年把黎國勇士打得節節敗退,雖然雙方立場不同,但他在忌憚和厭惡之餘,心裡還是認可甚至隐隐還有些佩服的。
誰知道她竟是個女子!
一個本該養在深閨、拈花刺繡的柔弱女子居然率領軍隊打得大黎元氣大傷,退居天山之外,甚至近二十年來都無法再發動這麼大規模的戰争,這,何其可笑?
大黎鐵騎的赫赫威名、英勇善戰更是一下子被踩進了泥土裡!
被一個女人打敗了!
猶記剛剛得知這個消息時,自己第一反應就是不信,等到再三确認後,就是無邊無際的憤怒和羞惱!再想到和她交手,自己不僅沒占到便宜還險些被她一槍挑落馬下,還有,還有自己回到國都曾對帝王還有各位同僚,有意無意表現出對林文辛的贊賞……
這讓他以後怎麼擡得起頭做人?
現下林文辛的這句手下敗将或許不是特地針對他,但這種屈辱還是讓他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要不是還記得在什麼場合,自己又死死咬住了牙關,怕是真就要忍不住對上去了。
隻可惜,他想息事甯人,林文辛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正所謂快刀斬亂麻,既然知道黎國想要拿她做文章,林文辛心裡也有種塵埃落定的坦然,左右不過是要拿她女子的身份來作議論,倒不如激怒對方,把話題盡量往平西之戰上引,所以她剛剛那句話的确是故意的,甚至就是故意說給烏戈丹聽的。
畢竟相比心思深沉的四皇子和陰險狡猾的其木格,還是這種武将的情緒更好拿捏些。
想到此處,林文辛不禁有些想笑,因而她的聲音也難免帶出了幾分,聽在烏戈丹的耳裡更覺得刺耳:“烏将軍酒量不行,醒酒倒是快。既然已經清醒了,何不擡起頭來見見我這個老對手,說來自從我險些将将軍挑下馬背,你我也有五六年不曾相見了,怎麼,今日重又相逢,卻是在我大炎的乾德殿内,如此場景,實在唏噓,難道将軍不想和我共飲一杯嗎?”
你們大炎的男男女女怎麼都一個德行!
張嘴就讨人嫌!
聽到這話,烏戈丹也裝不下去了,索性大大方方擡起頭一抱拳:
“我再多的酒意也要被你吓醒了,誰能想到呢,在邊鎮時威風凜凜的将軍,再見時成了個……”烏戈丹想要說花枝招展,但看了看林文辛的裝束,又咽了下去,隻含糊的一句帶過。然後聲音又大了起來:“本以為你隻是瘦弱了些,誰知道竟是個女子,這下也不知道該喊你林将軍還是林姑娘了?”
“烏将軍倒是生的偉岸,就是膽子小了些,這般容易被吓,”林文辛不以為意地一擺手:“至于稱呼,我與你并無私交,何況我如今身着官服,依舊是二品的武将,尊我一聲林将軍也不為過吧?”
“你!”
烏戈丹氣急,卻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畢竟炎國的皇帝都還沒有治她的罪,她現在還真他娘的算得上一方統帥,何況這邊男女大防如此之重,萬一惹惱了對面君臣,再加上聽聞四殿下又有心圖謀聯姻,如果他真的出言調笑,惹了一身腥臊事小,壞了殿下的大事才是麻煩!
想到此,他更加不敢随便說話,但心裡又憋得慌,隻好用胳膊拱了拱他們當中最能說的其木格,指望能多說幾句,幫他出了這口惡氣。
……
其木格被搡得一晃,好容易坐直了,又被他求救的眼神看得直惡心,心裡滿是無語,但總不能讓這憨貨被别人欺負了去,隻得清了清嗓子 ,重又挂上了笑容:
“本官曾經耳聞貴國有句俗話叫做‘宰相肚裡能撐船’,今日看來果然不假,不論是炎皇陛下還是諸位大臣俱都是海量,被一個女子如此欺瞞乃至讓其官居二品,壓在不少人的頭頂上,竟也能容忍的下去。今日黎皇設宴,她一介女流身着朝服,端坐在此,依我看來,諸位的十年寒窗竟都成了一場笑話。”
這話可真是戳心窩子!
不僅元和帝的臉色拉了下來,不少大臣也都憤憤不平,他們本就接受不了一個女人上陣殺敵,還做到了他們不能做到的事,立下了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功勞!
三皇五帝以來,男女尊卑有别。堂堂七尺男兒被一個婦人騎在脖子上,哪個能忍得住?
本來為了兩國和談之事,須得借她平西将軍的名号一用,才堪堪忍下這等屈辱,隻等日後再做計較。現在被黎國使臣這麼一說,隻覺得氣血上湧,面上一片赤紅,恨不得地下有條縫讓鑽進去。
宋君謙不用眼睛看,都能猜到這些人心裡的彎彎繞繞,無非又是男尊女卑那一套狗屁不通的理論,本事沒多少,氣性倒不小!被人三兩句話就挑起火來,真是廢物!平日裡的伶牙俐齒都哪兒去了?沒辦法,還得自己上:
“哦,想不到副使對我國俗語還有涉獵,果然博學,本王不才,跟随師父行走中原時,也曾耳聞黎國鐵騎氣吞如虎、橫掃天下,如今被我大炎女子所敗,豈不更是可笑?”
“大炎人才濟濟,竟然要靠一個女子上陣殺敵,諸位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
“黎國鐵騎戰功赫赫,竟然敗于我大炎女子之手,列位竟不以死向列祖列宗謝罪?”
兩人這一番針尖對麥芒的話說完,臉色都不算好,反倒是原本心頭不忿的一衆大炎官員順了順氣,明白此刻還是要一緻對外,因而不由得出口幫腔:
“貴使既為和談而來,就莫要挑撥我朝文武。”
“正是如此,我大炎的将軍可輪不上諸位指指點點。”
這還算比較含蓄的,有那年輕氣盛的更是直言不諱:
“既然是林将軍的手下敗将,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我朝天子聖明、吏治清明,斷然不會虧待了有功之人。倒是諸位明明是為了求和而來,卻處處挑釁,莫不是當我等人善被欺嗎?也不怕完不成黎國國君的任務,回國受懲嗎?”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大炎文官!我等确為和談而來,但那不過是國君仁慈,不忍再見血流成河,你莫非當我黎國男兒怕了不成?”烏戈丹最受不了有人質疑黎國軍隊的英勇,當即也有些冒火。
“噗嗤……”
正當火藥味漸濃時,一聲不合時宜的偷笑,顯得格外刺耳,烏戈丹立即循着聲音,怒目而視,卻發現宋君謙毫不掩飾,看見他的目光,反而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
……
怎麼又是你!
烏戈丹頓時一臉難色,料想着這位狗嘴裡也吐不出什麼象牙來。
“烏将軍不必介意,本王并非取笑于你,隻是想起一些趣事罷了”見他面色烏黑、憋屈的狠了,宋君謙連忙擺擺手:“前幾日我曾與不少言官有過一番争論,言及他們的膝蓋不如嘴硬。方才聽見将軍所言,不免覺得耳熟,因而發笑”
頓了頓,又貼心安慰道:“無妨,反正本王也不知道将軍的骨頭硬不硬,不必放在心上!”
……那意思,就是知道我的嘴硬咯?
這家夥,果然是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烏戈丹暗自運氣,擠出個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對着宋君謙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将軍能夠體諒就好”,偏偏宋君謙還不肯見好就收,硬是裝作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畢竟本王可不想因為無心之失,就引起将軍的怒火,再招惹來貴國的鐵騎。”
章延康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群炎國人一個賽一個的能說,尤其是那個甯王,真是上下嘴皮一動,就能吐出直戳人心窩子的話,明知道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再經不起兵戈之事,還要這麼不陰不陽的說出來!
他此次前來炎國的确是有俯首認輸的意思,隻不過兩國交往之中,有些事本就是心知肚明。為了保全國家的面子,就連炎皇也是心照不宣地掩去某些東西,偏他要不顧一切地指出來!
顯着你了!
這麼能呢!
如此不修口德、插手世俗之事,難怪不與自己辯論佛法,隻說些其他話來搪塞,想必也是怕一張口就漏了怯。
想到這裡,章延康也隻能暗自勸慰自己,莫要和這個絲毫沒有皇子風度、口毒心黑之人計較,現在話題已經被他們七扯八扯的歪出天際了,為了自己的圖謀,還是要想辦法把話引到林文辛身上來,畢竟過了今日,就要正式商談停戰、賠償的事宜了,如今他們身處劣勢,大炎這幫黑心黑肺的官員怕是不會輕易放過,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如今之計,也隻有利用林文辛之事給他們制造點麻煩了,有些話,他們身為外國來使,提出來,炎國皇帝反而不好一口回絕。就算謀事不成,對他們也沒有什麼損失,權當是看了一場戲。
想到這裡,章延康詭異地平靜了下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臉上又挂起笑容,站立起來,對着元和帝深施一禮:
“炎皇陛下,多謝您盛情款待,貴國的美酒佳肴實在令人陶醉,實在是忍不住多用了些。酒酣耳熱之際,我等言語無忌,多有冒犯之處,還請您寬恕……也請諸位大人見諒!”
“陛下,我等千裡跋涉而來,和談之心極真極誠,絕無半點更改!至于林将軍,得知她實為女子,我等當真是驚訝萬分。烏将軍曾經與她在邊關交過手,甚至還略輸一籌,顔面上實在是有些過不去,這一點,想必大炎的各位武将也能感同身受。但他口出惡言,确是理虧,還請将軍海涵。”
說罷,他竟真的對林文辛施了一禮。林文辛哪裡敢受,當即偏了過去,随後也起身回禮。
“自古女子體弱無剛,無論是氣力還是膽量都無法與男兒相提并論,林将軍卻能忍尋常男子所不能忍、奮勇沖鋒、一往無前,撇去其他不談,我心中确實佩服萬分。我雖生長于草原之上,卻也自幼熟知大炎的書文典籍,知曉貴國推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此番前來,一路上更是親眼所見男女大防之嚴苛。行至盛京城,雖不過三五日,街頭巷尾、茶樓館舍卻已遍布關于将軍的流言,用詞之粗俗鄙薄,難以入耳。英雄淪落至此,實在令人唏噓!”
“在下身為外邦皇子,深知大炎禮儀之邦、源遠流長,教化之道,彌茂彌美,萬萬不敢多加置喙!
隻是心中實在不忍如林将軍這般的奇女子,受名聲所累、被千夫所指,從此居于深宅,再無自由……”
“四皇子!”宋君謙心中忽覺不安,不由得出聲打斷章延康的長篇大論:“四皇子的一片好心确實令人感動!隻是林将軍乃是我國平西軍的主帥,是立下蓋世之功的功臣,哪裡輪得到你來多嘴多舌?我大炎聖天子在上,從來是賞罰分明,何曾虧待過于社稷有功之人?四皇子空口白牙,便要污蔑我朝不成?”
他也留了個心眼,趁着章延康挑起的話頭,直接蓋章林文辛仍是一方主帥,并将元和帝擡得高高的,料想着帝王顔面重要,當着别國使臣的面,也不好随口否認。隻要他今日點頭,日後就更不可能随意改口了。
隻不過還沒等元和帝開口,章延康反倒是冷笑一聲,臉上的嘲諷之意明明白白,實在是刺眼:
“甯王爺何必睜着眼睛說瞎話呢?”他用詞過于直白粗俗,不等宋君謙皺眉,便又接着道:“在下确實不知道貴國打算如何‘封賞’林将軍,但王爺與諸位大臣在金殿上的一番争論卻也有所耳聞,敢問王爺,時至今日,對此可有定論?甯王爺居于深宅、不理俗事,難道滿盛京的風言風語、閑談議論,就一絲不曾入耳?大炎禮教為先,女子所受管束更加嚴苛,似林将軍這等在爾等眼中名節有損之人,難道能為諸位大臣所容,居于廟堂之高?縱然這一切都能過去,将軍依舊能封侯拜相,日後一言一行也會為天下苛視,稍有不慎便是衆矢之的,如此情狀,談何自由?若是從此困于後院,更是如雄鷹折翼,猛虎入籠,再無半分自在。我所說的這些,難道甯王爺可以保證不會發生嗎?”
這……
宋君謙一時啞然:他怎麼敢保證呢?正因為章延康說得都是真話才戳中了他的痛腳,讓他讷讷難言。
哪怕是和大皇兄在金殿上寸步不讓和言官們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番陳詞,哪怕是太子暗中幫腔,武将鼎力相助,今上也沒有徹底松口免去林将軍的一應罪責,朝廷的諸位相公們也不願出言表态,隻是因為使團一事才糊裡糊塗地把這件事順勢搪塞過去。
哪怕他已經暗中派人引導百姓言論,可京城中那些腐儒依舊大放厥詞,此事終究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消遣,種種言論,不堪入耳,連他這個外人都覺得齒冷,何況真真正正為這江山、百姓豁出性命的林将軍,怎麼會不心寒?
哪怕他已經為此花盡了心思、動用了一切所能用的手段,甚至利用了黎國使團進京和談一事為之造勢,然而君威莫測、人心鬼蜮,一旦議和之事塵埃落定,外敵退卻,怕是将軍之事又要被有心之人鬧得沸沸揚揚……
如此前景,他怎麼敢打包票能讓林文辛得到應得的封賞、受到應有的尊重,仍舊如同在邊塞一般自在肆意?
更何況,雖然他對此不屑一顧,但絕大部分國人都認為,女子應當回歸深宅、相夫教子。萬一上面那位心血來潮,為難之下直接免去她的官職,将她賜婚給王公貴族……
庭院深深,隻怕成親之後,任你是勇冠三軍的将軍、有通天的本事,都是要在這後院蹉跎一生,不得自由……
想到此處,宋君謙不由得心下慘然,後背出了一層冷汗,難得面對着章延康的挑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他張口結舌,半天不開腔,章延康有些意外地一挑眉,不過還是正事要緊,也沒工夫細想,再次對着元和帝深施一禮:
“陛下,我出使大炎之前,父皇曾經叮囑,為兩國蒼生計,願奉上駿馬千匹、牛羊萬頭、奇珍異寶無數,贖回俘虜,更願與大炎修秦晉之好,求娶貴國淑女,以皇子正妃之位迎之,立千年盟約,結成兄弟之國、永不再犯大炎邊境!”
話音剛落,大殿内一片喧嘩。
無他,這些年實在是被黎國犯邊打怕了,不談這八年的戰火連天,就是往前倒數二十年,整個西北就沒有真正安定過一天!
不說邊境的百姓惶惶不安,就是他們也是提心吊膽,生怕哪天黎國鞑子攻破城池、長驅直入。八年前的那一戰,更是恍如噩夢成真,哪天不是過得膽戰心驚?
沒想到啊,沒想到!
黎國竟然服軟了,雖然使團一行的到來已經讓他們有所猜測,但此刻章延康親口說出,才讓人一顆心飄乎乎地沉下來。
雖然黎國的誠信堪憂,盟約之事不可全信。但有這一紙盟書在,黎國的皇帝再不要臉,也不敢輕言撕毀,不談千百年,十幾二十年的和平還是有望達成的。
有了這段時間休養生息,國力未必不能再上一層樓。
至于和親……不少人都不以為意:本就是錦上添花的事兒,料想也不過是出個适齡的公主并一些金銀珠寶,能成最好,不能成也礙不了大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倒是有些人心裡翻起了小九九:如果黎國不犯邊境,平西軍的作用就大大減弱,林文辛這個平西将軍更是可有可無,如此一來,聖上說不定會遂了他們的意……
衆人越想越興奮,忍不住和同僚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時間宴會竟顯得有些嘈雜。
宋君謙和太子、靖王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複雜:且不說黎國可不可信,隻怕他們的好父皇巴不得送出個女兒求得一段時間和平。有用沒用的,左不過是一個女子,能有多大損失?
隻是不知道是哪個女孩兒,要面臨如此噩夢了。
除此之外,宋君謙心裡還有一層擔憂:他總覺得和親一事在這場晚宴上提出來,不夠鄭重。章延康如此心機,怎會做出這等不合時宜的事來……而且他總覺得此事,恐怕還是會牽扯上林文辛。
果然,不等他們這邊讨論出個一二三四來,章延康就接着開口了:“說來慚愧,我在諸位皇子中行四,上面的三位兄長俱已娶親,料想迎娶大炎貴女的便是我這個平庸之人了。陛下,我自認庸碌無為,實不敢肖想大炎公主,但我也有私心。”
他頓了頓,語氣一下子柔和了起來:“我在諸位皇子中武藝最差,騎射也不精通,因而從未上過戰場。林将軍的威名卻是如雷貫耳,恨不能一見。今日得見将軍,又知她是女子之身,驚訝之餘更添欽佩。”
“也是我不自量力,實在不忍将軍受流言所擾,被名節所困,更不願她日後淪為笑談、囚于深宅。因而鬥膽請陛下,全我一顆求凰的真心”
說完,他又轉身面向林文辛,拱手為禮:
“林将軍暫且聽我一言。我一腔赤誠,絕無半分玩笑之意。你我二人雖各為其主,立場不同。但我仍敬重你弱女赴國難、黃沙百戰、視死如歸;欽佩你八年戎馬運籌帷幄、用兵如神;仰慕你臨深淵而無懼、泰山崩而色不改的氣概。将軍,我誠心求娶,願意以正妃之位迎之。雄鷹就該翺翔于長空、駿馬就該馳騁于草原。黎國雖不如大炎繁華錦繡,卻也有萬裡戈壁、無垠草場,自認容得下一位來自大炎的王妃,也容得下一位可以領兵戍邊、與衆不同的女将軍。”
“還望林将軍念在我癡心一片,多多考慮。”
“章延康,你……”宋君謙此刻腦袋一片混亂,想也不想地直呼大名,卻被宋君起一把拽住,一時忘了該說什麼。
好在衆人都被四皇子的這番話震住了,并沒有在意他的失态。宋君起也趕忙低聲道:
“君謙,你此刻出言并不合适,反而會引火燒身,甚至讓林将軍也陷入兩難的境地,放心,這些人不是傻子,不會同意的。”
再嘴硬的言官,也要承認林文辛是有真本事、真能耐的,甚至憑她立下的功勞,說一聲在世戰神也不為過。
君謙向來不理政事,對這些老狐狸還是了解不夠,從一開始他們要的就不是林文辛的性命。他們自得于自己身居廟堂,大權在握,不能容忍從來都被踩在腳下的女子建功立業甚至爬到他們頭上,他們厭惡、恐慌甚至畏懼這種事情的發生,更不能讓這種個例為帝王所接受,從而引起民間效仿……
但黎國一日不除,就如同利刃懸于頭頂,誰也不能保證除了林文辛,還有誰能應對這等威脅。所以他們肆意指責、貶損,甚至想要将她打入塵泥,困于深宅。卻又還指望着一旦國家有難,她能再秉忠心、重拾戎裝,力挽狂瀾。
這等人物,放在眼前,他們如鲠在喉;但是一旦脫離掌控,他們恐怕就是寝食難安了。更何況章延康是黎國的皇子,他出口求娶更是觸碰了父皇的底線……
宋君謙現下也有些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也覺得依着元和帝的性子,絕不會同意這樁婚事,朝堂上的重臣也不是短視之人,縱有私心也不會在此刻掉鍊子。
既然他能想到這一層,想必章延康也是心知肚明,那麼他的用意就值得深思了。
宋君謙臉色一白,對着目光暗含關切之意的兩位皇兄輕輕搖頭,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心裡卻莫名的不安:黎國使團居心叵測,就怕真有人眼盲心瞎跟在後面附和,讓上面那位騎虎難下,心生厭煩,真對林将軍起了惡意。
不等他細想,就有人先忍不住開腔,宋君謙打眼一瞧,隐約有些印象,原來是元和十八年的探花郎江白月。此人面如冠玉、容貌極盛,因而又有傳聞說他雖有狀元之才,卻因相貌的緣故隻能屈居探花之位。
是真是假,宋君謙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他們那批一甲三人都在翰林院任職,平日與自己并無來往。現下也隻看得出江白月身着六品官服,這幾年應該是升了幾次官,其餘的一概不知。
“四皇子,看來貴我兩國風俗禮儀确實大不相同,婚姻大事豈能如此草率?何況皇子之尊,竟如此不通俗禮,當着衆人之面這般直言,将女子顔面、名聲置于何地?不曾與女子兩情相悅就請陛下金口玉言成全你的一廂情願,豈不是有逼迫之嫌?”
江白月堪稱直白的指出章延康一張口就要迎娶大炎女子,甚至不曾與炎朝上下通氣就點名了平西将軍,實在是蠻橫無理。
“更何況,兩國聯姻,何等大事,理應由貴國國君親寫國書,上書求得貴女出降。在宴會之上由四皇子如此輕率提出,太失體統!縱然是和親一事能成,人選也應該由我朝抉擇,四皇子如此孟浪輕佻,莫不是把我朝女子當成物品,可以任你挑選不成?”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暗自點頭,雖然他們都不在意一個女子的死活,若是能保得邊關一時的安甯,哪怕犧牲十個八個,也是值得的,甚至如果不是忌憚林文辛的才幹,怕她成婚後就為夫家所用,忘了母國,有人願意接受這燙手山芋,恨不能現在就把她打發得遠遠的。
想到此,他們心裡再次歎惋:這平西将軍怎麼偏偏不是個男兒,或者說老天何其不公,如此才華,怎麼就給了一介女流?
女子生來便是要嫁人的,若能以婚姻為大炎謀得一二好處,也算是沒白養一場了。
可惜了這一樁兩全其美的婚事!
不過也正如江翰林所說,既然是黎國求着大炎和親,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下嫁哪位貴女,也應該由他們思慮過後指定,哪裡輪得到章延康挑挑揀揀,如此行事,他們的臉面往哪兒擱?
蠻狄之輩,果然是不通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