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多年,宋君謙自然聽出了他的未盡之意,也沒放在心上。他不讓平安過度關注,是為了寬林将軍的心;平安前來禀報是職責所在,這并不沖突,不過該說的還是要說。
“好了,我知道你放不下心,既怕他們對我不利,又怕外人利用他們在京城根基尚淺設下圈套;隻是林将軍情況畢竟特殊,身在王府心裡總是安定不下來,你這一番動作反而會惹來猜忌。也罷,既然要做就大大方方的,長風、奉劍都是武藝高強之人,你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去。你打探他們行蹤在先,不妨現在就去向林将軍請罪賠禮,好讓他們安心。”
“暖,奴才這就去!”平安聽了這話心裡一驚,他還是小瞧了這些習武之人,要不是王爺提醒,隻怕還真就惹起林将軍的不快了。想到這兒,他也不敢遲疑,當即告退往松竹院請罪去了。
此去不及片刻,宋君謙手中的經書堪堪翻過兩三頁,平安又急匆匆地跑來,禀告林文辛即将前來。聽完他的話,宋君謙心中怦怦直跳,連忙掩卷,起身前往院子門口相迎。
“将軍……”他剛剛走到門口,就見林文辛手捧一方木盒迎面而來,連忙定了定神,強裝作一副平靜的樣子開口詢問,“如此匆忙前來,可是有事?”
“有事無事的,難道王爺不請我去喝杯清茶嗎?”林文辛倒是坦然,眼中盛滿了笑意。
“當然不是,我讓平安現在就去重沏一壺你喜歡的茶來。”宋君謙一愣,趕忙開口解釋,扭頭要去吩咐平安,卻發現這小子早就機靈地退下了,邊往外跑,嘴裡還邊應承着說去沏茶,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見此宋君謙隻好一揚手:“如此,将軍不妨先去屋中稍待一會兒,請!”
“請。”
等兩個人在屋中坐下,宋君謙有些好奇的瞧了瞧林文辛手中的木盒,覺得眼熟。隻是看着林将軍這一臉的似笑非笑,倒又不好開口詢問,隻好從平安的事入手。
“将軍,平安從宮中出來,自幼就跟在我身邊,因為經曆過一些事,多疑了些。我之前便已告誡過他莫要窺探松竹院的事宜,可他向來是個愛操心的命,又怕你們在京城根基不穩,被有心之人蒙騙,再加上他又總管王府的内務,難免分心多在意了些,并非存心。此事是他的錯,我已經讓他前去賠罪,還請将軍莫要放在心上……”
“王爺無需如此,”林文辛擺了擺手,這件事長風一開始就和她說過了,平安所作所為并不出格,遠沒達到自己的底線,“平安總管并未有出格之舉,此事不過是一場誤會。我命長風往靖遠侯府走了一遭,他大搖大擺的出去,門房自然要禀告一聲,平安總管并沒有派人跟蹤他。知道去向,還是長風回來時随口和他說了一聲,實在算不得什麼,王爺錯怪他了。以長風的武藝,身後有沒有尾巴還是分得清的,更何況平安總管也是為了王爺的安全,職責所在,實在談不上有錯。”
“如此說來,倒是我枉做小人了,也罷,既然是我的錯,過會兒我讓人給平安送些好吃的,彌補彌補。再給長風小将軍也送上一桌席面,權當是我賠罪了。”
“暖,長風又沒有什麼損失,說來還是他自己做事不嚴,連累了旁人,哪當得王爺的賠罪?”林文辛擺了擺手,輕笑出聲,“更何況,奉劍是個孩子心氣,您若隻是送給長風,隻怕她要生氣的,畢竟這些日子,她可為王爺說了不少好話……”
“怪我怪我,是我思慮不周,要送自然是一起送,定然不會落下的。”
宋君謙聽得出她在打趣,自然也樂得附和,不過林文辛可沒打算放過他,話音一轉:
“既然話已說開,此事就此作罷。王爺可好奇我這木盒中放的是何物?”
“這……我又不是将軍肚子裡的蛔蟲,自然是猜不出來的。”
“哦,我看王爺這謎語人的性格,還以為您凡事都不喜歡動嘴,喜歡用心去猜呢。”
這……
宋君謙一愣,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正躊躇着不知如何開口,恰巧平安沏了清茶過來,心念一動,親自為林文辛斟了一杯茶,讨饒道:
“我這人在宮中長大,性格又别扭,說話總是喜歡藏一半,若是有哪裡得罪了将軍,還望見諒。至于這猜不猜的,我心中實在好奇,還請将軍明言相告。”
他這話說得又輕又軟,将軍二字更像是浸在了蜜中,聽得林文辛眉毛一挑,也不沒心思再繞圈子,徑直掀開了蓋子。
“王爺金尊玉貴,我身無長物,尋常的金銀玉器也入不了您的眼,因而我上次特地獵了兩隻小鹿,割下鹿茸,拜托鄭伯伯府上幫忙炮制,眼見着時間差不多了,便讓長風去取了回來。雖然算不上名貴,也并不稀罕,但好歹是我親手所得,也算一片心意,還望你不要嫌棄。”
……瞧瞧,瞧瞧!
人林将軍這才是正經送禮的呢!三言兩語就将來龍去脈說得一清二楚,送的禮物極用心卻又并不昂貴,是尋常用得着的,讓人不好推辭,再瞧瞧自家主子,送個禮那叫一費勁!
平安心裡暗自搖頭。莫名對自家王爺恨鐵不成鋼。宋君謙可不知道他的想法,隻覺得欣喜異常,單就林将軍贈他禮物一事就足以令他開懷,更遑論這份禮物還如此用心呢?
“将軍這說的哪裡話,你送我禮物,我隻會高興,哪會嫌棄?”他正了正神色,強按下内心的狂喜,“更何況這又是你親手所獲,如此用心,我……我實在是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爺喜歡就好……”林文辛倒是十分淡定的點了點頭,随後話音一轉,“其實這件事倒是可早可晚,不急于一時,我之所以讓長風這般急匆匆前往,是因為另外一件事,王爺要不要猜猜看?”
她這話意有所指,臉上又似笑非笑,倒讓宋君謙心裡打鼓,仔細回想了自己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并未發現不妥之處,可林将軍又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瞟了平安一眼,發現對方也是滿眼茫然,微微搖頭,心裡更加沒底,隻好陪着笑:
“這……我倒真的不知,還請将軍為我解惑。”
林文辛将他們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也不吭聲,自顧自喝茶,聽了宋君謙這話也不急着開口,輕輕吹了兩圈茶葉的浮沫,呷了一口,才一挑眉毛:
“哦,也沒什麼,隻不過這幾日發覺鄭伯伯所贈的弓箭還是不算趁手,正想派人去尋一把更好的,又聽見奉劍說了兩句斯言手上的倒是有一把不錯的,”她頓了頓,看着對面主仆兩人有些緊張的面容,輕笑一聲,“我若沒有記錯,斯言手上的弓箭還是王爺所贈,如此一來,倒也好辦,正好讓長風為我換了一換……”
她剛提到弓箭一事,宋君謙心裡就咯噔一聲,等在聽到鄭斯言這個名字,心裡的僥幸心理頓時散去,宋君謙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心知此前自己準備禮物一事顯然已經被林将軍知曉……他瞪了一眼平安,奉劍能知道這件事,除了這家夥和明法洩露出去的,還能有其他途徑?
其實這事也算不了什麼,并非見不得人,隻是他心裡有些尴尬,當初在宴會上的欲言又止、幾番糾結恐怕落在林将軍眼裡頗為幼稚,再加上最後賭氣似的将禮物轉送給了鄭斯言,還美其名曰長者賜……
宋君謙一捂眼,耳根燒紅,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看了眼對他一聳肩表示愛莫能助的平安,又看了看雲淡風輕嘴角卻微微揚起的林文辛,知道瞞是瞞不過去了,隻是這種心思讓他當庭廣衆說出來又實在是不好意思,心念一轉,勉強維持着鎮定,開口笑道:
“那……不知換回來的這把弓箭可合你的心意,可趁你的手?”
“自然是合心合意的,畢竟是有人花了大心思特地為我找來的,如此用心,我自然是要把它如珍似寶的供着的。”
轟的一聲,宋君謙整張臉全熟了,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倒是林文辛笑意盈盈的側着頭,似乎在等他開口。
就在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甚至連平安都急得在身後抓耳撓腮,恨不能替他說兩句軟話時,宋君謙終于打定了主意,慢慢開口言道:
“将軍如此喜愛,那我之前的心思倒也沒有白費,”他默認了這把弓箭就是自己幾番折騰才準備好的禮物,随後話音一轉,“既然如此,日後我這張嘴還要多多依仗将軍了。”
林文辛見他如此說話,心知他這張言不由衷、别别扭扭的嘴一時半會兒是掰不回來了,也不生氣,隻笑着搖頭:“也好,改日裡我自去京郊的河邊多射幾隻野鴨,給王爺解解饞。”
正所謂死鴨子嘴硬,如甯王這般不會張嘴的人吃鴨子正正合适!
“噗嗤”平安終于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笑音,随後又趕忙用手捂住了嘴,這副模樣倒是讓林文辛忍俊不禁。
宋君謙有些無奈的瞥了他們二人一眼,心裡明白,林将軍分明就是暗指他言不由衷,隻不過他确實是個不太善于表達這些的人,估摸着一時半會兒的也改不了,隻好摸摸鼻子,對那揶揄的目光視而不見,為她再添了一點茶水。
林文辛捧着茶盞,心裡越發的想笑,隻不過知道這人面皮子薄,也沒再打趣,輕呷了一口,隻覺得滿口回甘、唇齒留香。
嗯,這茶果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