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的吃完飯,一衆人都對着大廚贊不絕口,連帶着公主那邊也特地傳了話,并送來兩片金葉子表示感謝。
胖大廚笑呵呵的收下了,他憑手藝掙錢,能得到主家的賞賜也是對他的褒獎,怎不讓他心裡高興。往日裡拘在王府,主子們奉行節儉,礙于食材的原因,倒難得像這次一樣把廚藝發揮的淋漓盡緻。他一邊将工具拾掇整齊,一邊向着宋君謙等人行禮告退,等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裡,把金葉子貼身藏起,龇着牙一樂,暗自決定日後在吃食上更要花心思多變幾個花樣。
手藝人不怕費力,隻要能掙着錢,再苦再累他也認!
抛開這邊不談,甯王府的幾人正圍着火堆談心。
眼下的天氣,白日裡不冷不熱倒是舒服,到了晚上卻仍需要添衣,或許是今夜要下雨的緣故,隻覺得空氣中濕漉漉的,涼風直往衣服裡鑽。
宋君謙端着一竹筒的濃茶清口。
行路中,瓷器易碎攜帶不便,自然不如在府内講究,但用新砍下的主子做了容器泡上茶湯,他輕啜了幾口覺得滋味也不賴。
“我雖然幼時也曾遊曆過好幾個州府,但對于此次的路程還是兩眼一抹黑,雖說領兵護送的幾位将軍應該有具體的路線,但是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
“黎國雖早已建立了國家,都城據說也修建的繁華,但他們到底是在馬背上讨生活的,平日裡依水草而居。耕地稀少,對農耕一事也不上心,因而但凡草原上有個天災人禍,他們就會騎馬挎刀,騷擾我們邊境。若單單隻有他們一國倒也罷了,偏偏整個北面的草原,實質上都受他們管轄。那些遊牧民最是崇尚武力,早就被黎國的鐵騎打服了。不說言聽計從吧,最起碼黎國那邊登高一呼,他們也會跟在後面行事。所以縱然從盛京出發,若是一路向北,不僅路途平坦開闊,時間也會大大縮短,但是一來沿途多是草原荒漠無從補給,二來也是擔心有人從中作梗暗中壞了這樁聯姻。”
“所以我們如今走的這條路線,雖然路程更長,沿途也會經過不少山林,顯而易見的更難走,卻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至少沿途州縣不少,若真有個意外,也能靠着他們搭把手。”
林文辛知道宋君謙其實并不是對行軍路線有所質疑,隻是對于他們這種上位者來說,對于未知,心裡總是難安的,因而她先粗略的講了些關于此行路線抉擇的緣故,随後又出言安慰道:
“我們三人,在邊關時間不短,尤其是長風,前幾年為了軍情,經常往來于邊塞三鎮,那邊的路線最是熟悉。為了此次出行,我又特地從侯府請來了一個最是識路的士卒,再加上沿路總會安排向導,不會出什麼錯漏的。”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皇命在身,料想他們也不敢陽奉陰違,便是路線偏移,耽誤了時間也不打緊。我原本也并不打算火急火燎的趕路。如今聽你說了這些,心裡大緻有個譜也就行了。這些話我們私底下商議倒是沒問題,但無論是陳樂久還是韓誠,職位都比較特殊,我若與他們來往親密,這隊伍裡的探子指不定會對宋承源傳成什麼樣呢。”
“王爺!”林文辛算是怕了他這張嘴,從來對于那位都是直呼其名的多,關鍵現下可是在野外,他也說了隊伍中怕是有不少陛下的探子,要是被人聽到個一言半句的,又是一場風波。“您在外面還是要注意着些!”
宋君謙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他們的帳篷營地離大部隊有些距離,周圍駐紮的也是信得過的王府親衛,甚至現在身邊還有幾位高手在,什麼探子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就為了聽他們夫妻二人說的體己話?不過林文辛畢竟也是為了他着想,他心裡領情,還是點點頭答應了下來,隻挑些沿途的瑣事閑談。
正說笑着,忽而起了一陣風,吹得樹枝沙沙作響,地面上的塵土也揚在半空,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有不少人都沒忍住揉眼。
“這風不小,看來今夜還真的有場雨要下啊。”
也虧得現在還沒到季節,雨勢來的不急,他們又早早做好了防雨的準備,不至于手忙腳亂,隻是要把馬車上的物資再仔細檢查一遍,看看蒙上的油布可有遺漏之處,再把帳篷外的篝火熄滅,免得引起山火。
衆人正忙,忽而天邊又被幾道閃電劈開,随後便是轟隆隆的雷聲,好在他們所在的這個林子并沒有什麼大樹,方才又讓士兵清理過了一遍,此刻雖然大雨欲來,衆人卻也算慌亂。
雷聲一聲高過一聲,宋君謙站在帳篷外雙眉緊皺。
“王爺,平安已經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地上又鋪了防水的油布,咱們這兒地勢又高,再大的風雨也是不怕的。”林文辛以為他在憂心即将到來的大雨,不免出言勸慰了兩聲。
“我并不是擔心這個,平安做事,我是放心的,”宋君謙擺了擺手,他年幼時跟随了塵師父也是風餐露宿過 ,就這麼一點雨還不放在心上。隻是現在外面幾個炸雷,又有閃電劃過天際之時照亮了他們身處的林子,這種一瞬即逝的光亮随後又沉入黑暗的環境最是引人胡思亂想,再加上畢竟身處野外,他有些擔心宋妍:“宋妍畢竟是第一次在野外過宿,我有些擔心她害怕。”
本來是嬌養在深宮的金枝玉葉,哪裡見識過這等場面?何況她此次為國和親心中本就凄惶不安,眼下又舉目無親,這一夜恐怕過不安穩。
林文辛沒想到這人擔心的居然是六公主,心裡難免有些訝異:她自然知道在此事之前,甯王府上下和六公主并無往來,縱然名義上是兄妹,卻也遠算不上親近。
為了這麼一個沒什麼交情的妹妹,考慮的這般周全,倒真是……
她想到這裡,心裡也有些發軟:“這幾日六公主倒是粘我粘的緊,你是男子不方便的話,要不我去陪她一會兒,等她安睡後再回來?”
“也好,就是麻煩你了。”宋君謙想了想,發現也隻能這樣,隻是心中有些歉疚:這樣一來,林文辛恐怕要去的時間不短,耽誤她休息了。
“舉手之勞而已。”林文辛擺擺手,并不放在心上,她本也對宋妍這個年幼她幾歲的姑娘心生憐惜,這些日子的相處更是知道小姑娘除了性子軟了些,别的方面處處出挑,再加上小小年紀就要為國和親,此後前途一片昏暗,這段路程總想縱着她些,如若不然也不至于一連幾日都陪她在鸾車上度過。
打定主意後,她和奉劍交待了兩句,隻帶了一把傘,就匆匆往鸾車那邊趕去,等侍女通報後,剛爬上車廂,外面的雨就嘩啦啦的下了起來。
雨勢不小,一開始砸向地面還帶起一陣塵土,可随後密集的雨點落下來很快就将泥土打濕,不過片刻坑窪不平之處就蓄起了水。
林文辛陪了宋妍将近一個時辰,好容易見她沉入夢鄉,隻是眉宇間仍然攏着憂愁,眼睫上也挂着将落未落的淚滴,雖然車内并不寒冷,卻依舊将四肢蜷成一團,不時還漏出幾句呓語,聲聲呼喊的都是娘親,實在叫人聽了心酸。
林文辛心裡不太好受,好似絮着一團棉花,憋悶的很,她和守在一旁的公主侍女點頭示意了一下,就輕手輕腳的離開了車廂。
剛推開車廂的門,豆大的雨點就被風裹挾着撲了一臉,還不等她撐開雨傘,頭上就落下了一片陰影。
“王爺?”她借着昏暗的夜色看了一眼,卻原來是宋君謙站在馬車旁把傘向她這邊傾斜,穩穩的幫她遮住雨點。雨傘雖然不小,但此刻林間穿過的風幾要吹得人站立不住,為了替她擋雨,宋君謙有大半個身子都露在雨幕之中。
林文辛來不及細想,頗有些手忙腳亂的撐開自己的傘,将傾斜過來的雨傘往那邊推了推:
“王爺,我帶了傘的,你這衣服已經被雨打濕,還是早點回去換了才是。”
“好,我馬上就去換,”宋君謙笑了笑,聲音壓的很低:“宋妍睡着了?”
“好容易才睡下了。”提到宋妍,林文辛的心中還是悶得慌,隻低低回了一句。
“那走吧,咱們先回去說話,免得在這裡吵醒她,我方才已經讓奉劍去煮了姜茶。不管如何還是要喝一點發發汗,出門在外,可不能受了風寒。”
“嗯。”
林文辛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加上擔心宋君謙被雨淋濕,點點頭應了一聲。兩人各自撐着傘走進了雨幕之中。
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雨勢仍然半點不曾見小,甯王的帳篷中,林文辛捧着一杯姜茶喝得龇牙咧嘴。
宋君謙擦了身子,又換了一身幹爽的衣裳,剛剛走到近前,就看她這個樣子,不免有些遲疑。
林文辛發覺他的靠近後,連忙擡頭,态度很是熱情:“王爺換好衣服了?快坐下烤烤火,奉劍煮了姜湯,現下熱熱的喝上一碗再好不過了,奉劍,還不快給王爺盛上一碗。”
奉劍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老姜放得多了,這湯的味道恐怕一言難盡,主子說這話也是存了捉弄的心思,不過她對此也是樂見其成,脆生生的“哎”了一身,扭臉就端來了滿滿一碗。
“王爺你方才淋了雨,姜湯是好東西,趕快多喝些!”林文辛見他猶豫,态度熱情的不得了。
宋君謙被她的語氣激得打了個寒顫,心裡知道林将軍空怕是等着看他的笑話,但是難得見這人這般活潑開懷,自己就是鬧出點笑話來又能怎樣?
他打定主意,從奉劍手中接過湯碗,剛剛送到嘴邊,就被辣的睜不開眼,為了逗人開心,他心一橫,視死如歸的喝了一大口,于是,龇牙咧嘴的人又多了一個。
“哈哈哈哈”林文辛被他逗得前仰後合,然而心中又知道這人是故意逗自己開心的,便漸漸收了笑聲,隻眸帶笑意的看着他。
“嘶,這是哪位大廚熬得姜湯,這般舍得下料?”
“咳,我看雨下得大了,就不想再去麻煩其他人,想着姜湯又不難……”奉劍被他們倆的反應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見她這樣,宋君謙倒是不好再打趣下去了,他擺了擺手,将碗中一飲而盡:“勁道足才能發汗呢,就是入口辣了些。”
等兩人喝完了姜湯,額頭上都微微見汗,剛剛将衣襟拉開一些,卻又被奉劍趕到火堆旁烤火,生怕他們受涼。
奉劍出去清洗器具去了,兩人一時相對無言,耳朵裡隻聽得見木柴燃燒時的噼啪聲,和外面的風雨之聲。
似是有些不習慣這般安靜的氛圍,宋君謙閑極無聊之下拿了一根粗長的樹枝撥了撥燃燒的木柴,良久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沒想到不到六月,就有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若是一連下個幾日,咱們恐怕還要換個地方安營紮寨,唉,早知道這樣,不如聽從韓誠的建議進縣城休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