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相鄰坐着聊了一會兒天,不僅宋君謙心中的煩憂不曾消除半點,連帶着林文辛心情也莫名有些沉重。哪怕後來兩人都發現了這點,有意的尋了一些輕松的話題,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緻,漸漸地也就停了聲音,隻是靜靜的坐着。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都有些西移了,農戶們趁着太陽不再毒辣,三三兩兩的扛着農具下到田地裡除草、翻土。宋君謙恍如大夢初醒,這才想起自己出發前吩咐平安做得安排,心裡有些着急,等放開林文辛的手時,卻發現因為自己無意識的握緊,她的手上已經泛出了幾條紅痕,看上去甚是吓人。
“抱歉,我,是我下手沒了分寸。”宋君謙有些懊惱,趕忙道歉,一時有些無措。
林文辛倒是沒放在心上,她又不是個呆子,若真是疼到受不了自然是會有反應的,而以宋君謙的力道根本不足以讓她皺眉,手上也隻是看着吓人罷了。她看宋君謙一臉的懊惱,心裡有些想笑,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甜,連帶着神色也有些怪異,隻好輕咳了一聲,主動握住了那人的手,輕輕搖了搖,示意自己無礙。
宋君謙心裡還是有些懊惱,埋怨自己想事入神,力道失了分寸。可既然林将軍已經用行動表示了不在意,他也就不再多想,轉而輕輕回握了一下。
“時間不早了,我估摸着宋妍應該也已經梳洗完畢了。這些日子一直趕路,大家都是風塵仆仆的,難得遇到一個能歇歇腳的村莊,我先前已經命平安去尋村裡的木匠,找兩個新打的或者至少幹淨些的木桶,洗刷幹淨,讓你和奉劍也一同用熱水松快松快。剛才我想事情入了神,耽誤了不少時間,估摸着他們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你和奉劍去看看吧。”
林文辛聽了也覺得有些驚喜:她雖然在軍營中摸爬滾打多年,但除了充當士卒不曾立功的那段日子裡,每次訓練結束,她都是和奉劍互相把風,日日用水擦身的。如今在行路途中,倒也是日日擦拭不斷,可這酷暑難當,總覺得身上粘黏,想要痛痛快快的沐浴一番。
隻不過,一來途中多有不便,實在不願為了這等小事耽誤了行程;二來金尊玉貴的六公主都能咬牙忍耐,她怎麼好提出要求。
今日她本也帶了換洗的衣物,原打算等宋妍沐浴結束後,也趁機快速清洗一番,耽誤不了多長時間,如今見宋君謙将事情安排的如此周全,心裡自然更加熨帖。
眼見着天色不早,她也不再和宋君謙假意客套,輕輕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後,便起身去尋奉劍一同沐浴去了。
宋 君謙也點了點頭沒有出聲,隻是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眉宇間難得輕松了幾分,眼角似也帶着幾分笑意。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卻并未起身,隻仰着頭看着垂下的樹枝,陷入了思索之中。
女子們梳洗本就仔細,再加上這一路行來,難得有此機會,饒是林文辛和奉劍多年養成了軍營的作風,也不由得貪圖熱水多泡了一會兒。
等他們一行人俱都沐浴完畢,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王大廚早就在忙活了一桌飯菜,因為中午吃得豐盛,晚飯就以清淡好克化的食物為主。吃食簡單,味道卻講究。配着大廚精心調制的幾道涼菜,所有人都吃了個盡興。就連最是講究儀态的宋妍,也不由倚在椅背上,舒服的出了一口氣。
等到他們吃飽喝足,一應東西也都收拾好了,紅日早已西沉,屋外已是繁星點點。雖說夜路難行,但他們此刻精神正好,回道紮營的地方也俱是平坦之路,隻要速度放慢些,并沒有什麼危險。
因而在長風和侍衛們向村長道過謝并留下了銀兩後,衆人又都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炎炎盛夏,正是草木瘋長的時節。村莊裡還好,勤勞的農人總會将他們鏟除;可道路兩旁沒人管的地方,這些雜草竄的都有半人高,又滋生了不少蚊蟲。他們此刻趕夜路,自然都是提着馬燈的。燈火吸引了不少蟲蟻飛舞直直的往上撞,連帶着不少直撲人面,衆人嘴都不敢張開說話,實在是惱人的很!
等回到大部隊駐紮的營地,因為周邊草木早就被官兵們清理幹淨,又點燃了大夫所配的驅蚊藥草,衆人才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活了過來,隻是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那股味道也實在是不好聞,宋妍剛下馬車就被熏的臉色青白,也顧不上其他了,隻匆匆和衆人點頭示意,就忙不疊的回到了自己的鸾車上。
見她這副慌忙的樣子,宋君謙難掩笑意,他輕咳了一聲,擺手示意衆人散開,隻覺得心裡松快了許多。
這一夜衆人睡得都不安穩,前半夜雖然悶熱,又有蟬鳴惱人,但這一路行來,衆人也都習慣了,迷迷糊糊也睡了幾個時辰,誰知後半夜忽然電閃雷鳴,下起了暴雨。
眼見着雨勢越來愈大,雖說選擇的營地地勢尚可,也做了些防雨的準備,可也禁不住這狂風暴雨。領頭的兩位将軍看着連線似的雨滴都有些發愁,眼見着大雨下了一個時辰,仍然不減威勢,二人對視一眼,都坐不住了,各自披着蓑衣走出帳篷,将士兵們一個個喊起身,頂風冒雨的連夜加固帳篷、挖排水溝。
這般大的動作,所有人都被吵醒了,宋君謙雖未出去幫忙,卻也在帳篷中枯坐到天明,心裡直發沉。
林文辛半夜也被吵醒,此刻正在帳篷裡喝茶,見他這副模樣,也隐隐知道他在擔憂什麼,她猶豫了一下,擡腳走到他身邊坐下,剛想開口勸慰一二,門口就有人通報求見。
韓誠和陳樂久此刻都是一身狼狽,他們從半夜起就一直安排着衆人做事,雖說披了蓑衣,但雨勢太大,身上仍然幾乎濕透,連發梢都在不停的往下滴水。
他們剛走進來,宋君謙就是一擰眉,趕忙吩咐平安去拿兩條幹淨的毯子,等他們勉強擦拭去水迹,又幾口喝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王爺、林将軍。”二人緩過神來,立刻抱拳行禮。
“你們辛苦了半夜,就不要在意這些虛禮了,都坐下歇歇吧,早餐就在我這裡用吧,順道也把接下來該做的事好好商議一番。”宋君謙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事實上就算他們現在不來,自己也是要尋他們商議事情的。
“王爺……”說到正事,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有愁容,“情況不太妙啊。”
“夏日雷雨倒還好說,雖然來勢兇猛,可去的也快。但像夜裡這種下法,乃至到現在都沒有絲毫減弱的樣子,可就讓人把不準了。”
“王爺,我和韓将軍特地尋了隊伍裡熟悉天時的老兵,又和欽天監的人再三探讨,這雨恐怕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了,未來半個月内,隻怕天公也不會作美……”
聽到這兒,宋君謙不自覺地和林文辛對視一眼,兩人臉色都很嚴肅,眉宇間也多了幾分憂愁。
尤其是林文辛,她在軍中多年,自然明白連日暴雨對行軍的影響,且不說之前就曾耳聞必須要走的那段山路,單就他們現在的營寨也決計抵擋不住這樣的狂風暴雨。
這才下了大半夜,就連她和宋君謙的帳篷都有些搖搖欲墜,地上雖說鋪了油布,卻也隐隐透着潮意,這雨要是再下下去,就真的不好說了。更何況,普通的兵卒還有力夫們,他們的居住地隻會更加簡陋,隻怕連今日都難熬過。她方才趁着雨勢稍緩的一段時間,打傘往宋妍那邊去了一趟,隻是随便一掃,就發現有不少士兵上下濕透,一身的泥漿。縱然現下正值夏日,可長此以往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相比較而言,宋君謙沒有她經驗豐富,思考的也沒有那麼全面。隻是他也發愁:要是這雨再這麼下下去,他們的物資可就危險了。莫說宋妍的嫁妝中有大半都是精細之物淋不得雨,便是他們大部隊的糧草、木炭也經不住這樣啊。
安營紮寨之類的他倒是不懂,單單隻看平安,不過是出去了兩趟,還穿着蓑衣,衣裳都濕了大半,其他人隻會更加狼狽……還是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度過這個雨季才好。
唉,當真是愁人!
一時間整個帳篷都是愁雲慘淡,能做主的幾個人都是心事重重,這架勢硬是唬的奉劍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唉,”宋君謙歎了一口氣,揉了揉額角:“事已至此,多思無益。還是想想接下來要怎麼做吧。”
“王爺,下官詢問的這人乃是我的老部下,他關于天時的結論不說十拿九穩,也是有七八成真的,再加上欽天監的人也贊同,我估摸着接下來半個月怕真是雨水不斷了,如此一來,我們必須要提早做好準備。”陳樂久想了想,還是把這件事的重要性再次重複了一遍,畢竟甯王殿下從未領兵行過軍,萬一重視不夠,怕是要出大事。
“正是如此!”韓誠也是身經百戰的将領,自然知道陳樂久并未誇大事實,實際上現在情況當真是十分危急,若隻有士卒倒也罷了,天氣再惡劣,急行軍一段時間,尋個城鎮也就是了。
奈何他們這個隊伍,除了士兵們還有不少物資以及運送物資的力夫,這幫人再怎麼用軍紀說事,這速度也快不起來,更何況還有那些身嬌體弱的文官老爺以及甯王這幫天潢貴胄呢?
說句大不敬的話,此時此刻,這群累贅在,才是真正讓他和淮陽伯頭疼的根由。
隻是這些話吧,他也實在沒膽子說出口,隻好苦着一張臉:
“王爺,先不說遠的,單就今天夜裡這雨的架勢,要是到了下午還不停,咱們這個營寨可就沒法睡人了。防水的油布雖然帶了不少,可現在都是緊着物資在用,不談公主殿下的奇珍異寶,單就咱們的吃穿嚼用也不能遭雨淋了啊,更何況咱們還有那麼多大牲口!夜裡我和淮陽伯吩咐了下去,底下的人十來個擠在一張油布上,身子都挪不開。方才我們來的路上看了一眼,這樣下去不成,根本抵不住這樣大的雨,帳篷裡濕的厲害!莫說現在還是夏日,在帳篷裡點火堆人根本待不住,就是咬着牙忍了,咱們一時間也找不到那麼多的幹柴啊。”
韓誠越說,心裡越愁,雨下的太急,雖然糧食沒被淋到,但是柴火什麼的可就沒顧上了,何況昨夜為了給牲口們搭建個簡易的避雨所在又花去了不少,現下能用的恐怕已經捉襟見肘了。
木炭倒是還有,可也不能現在就糟踐着用了,這大雨滂沱的,就是現去砍柴,那濕漉漉的柴火也燒不起來啊!
“這……”宋君謙身子一震,臉色更加嚴肅,他沒想到事情如此棘手,當即皺着眉毛詢問:“那依你們看來,現下應該怎樣做才是?”
……
韓誠和陳樂久對視了一眼。
“王爺,依下官和韓将軍看來,當下的上策唯有先找個城鎮安頓下來才是!”陳樂久一捋胡子,有些猶豫:“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