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這些女童是被人虐殺而亡的嗎?”
他一開口,語氣冷得驚人,平安也被他話裡的殺氣唬了一跳,頗有些心驚膽顫。
反倒是雲鶴道長對宋君謙并不熟悉,見他語氣森然,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氣:生氣好啊,隻有生氣了,那些女娃娃的冤屈才能平複,這樣的悲劇才能被制止,怕就怕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對此無動于衷啊!
他提起了精神,正色的一點頭。
“屍骨為證,真相已經昭然若揭,隻是當時我孤身一人,實在不便和村民們起沖突。”
當時村民見他臉色有異,頓時步步緊逼,縮成了一個圓,将他圍在中間,那種情況下他也隻好低頭,佯裝不知,轉而詢問村長其他事宜。
也許是自恃人多勢衆,也許是覺得他還算識相,亦或是根本并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那位看上去一身正直的村長終于還是半遮半掩的吐露了實情。
原來,他所說的村子近些年沒有幼兒出生也是半真半假,一來相比于其他村莊或者城鎮,他們這邊确實是子嗣艱難。二來他們所說的孩子實則指的還是男孩兒,丫頭片子并不被計入其中。
也不知道是水土的原因還是怎的,他們那個村子雖然人煙罕至、道路不通,實則田地還算肥沃,若無大的天災日子總能過得下去,甚至正是因為所處偏僻,什麼匪患啊、兵禍啊,也很少侵擾到他們。從整體來看,算得上是一處安樂家園。
唯獨有一點,從他們先祖起就傷透了腦筋:他們那個村子啊,愛生丫頭片子!
說句良心話,都是土裡刨食的,真要當家是需要漢子們頂門立戶。一個兩個倒也罷了。一連生了四五個都是女娃兒,擱誰心裡不惱火?
隻是這些人惱火着惱火着心裡就生了魔障。
一開始隻是兩三戶人家偷偷的把生下來哭聲微弱身子骨不健壯的女娃兒放在一旁不管不顧,等哭嚎到沒力氣了,就趁着夜黑往後山上一扔。後來漸漸就發展到隻要一生下女娃要麼就摔死,要麼就直接送到後山自生自滅……
如此作為,這些年來不知害了多少女嬰的性命!
或許是報應吧,饒是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盼得眼睛都瞎了,依舊生不出一個男娃,久而久之不少婦人都傷了身體,再也生不出孩子……他們村子這般折騰,旁人也不是傻子,隻要稍微打聽一下,愛惜女兒的人家都不願意嫁女過去,到最後竟是不少人都讨不到老婆。這樣下去,莫說生男娃傳宗接代了,隻怕現下就要斷了香火!
也不知道他們是從人牙子手上買的,還是從其他渠道尋得。這些年他們村莊早就沒有了正常的嫁娶,都是幾戶人家湊錢讨一個婦人生孩子……
這般遭遇,有幾個婦人能夠忍得下去?自然是想盡了辦法要往外逃的……怎奈整個村子沆瀣一氣,處處都是眼線,走不出幾步,就被捉回來了,捉到了就是一頓毒打折磨,甚至發展到後來他們直接将讨來的婦人用繩子鎖在了家裡,限制自由,當成了傳宗接代的牲口一般,隻有被折磨癡傻或者完全認命了才能每日出來放放風,甚至就連這樣,有外人在場時,也有不少眼睛盯着她們……
生的出孩子,就一直生,生不出孩子就再轉手賣給别人。甚至為了節省些銀錢,就連為他們生兒育女的婦人,到了一定的年紀,也便宜賣給别人為奴為婢……
雲鶴道長說到這兒,長歎了一口氣:自從得知了這一切,他就再沒能阖眼睡上一個好覺,隻要一閉眼就會記起那一雙雙麻木的眼睛,還有……還有那個性子剛烈,一直裝瘋賣傻,卻将這一切合盤告訴自己,随後便決絕跳了山崖的女子。
是自己當真赢得了她的信任嗎?恐怕也未必,村莊再怎麼偏僻,這些年總也有外人到過的,不談其他,衙役們每年總是要來收取稅糧的。那個村子氣氛如此詭異,不可能沒人發現怪異之處,隻怕大多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了。
村子裡的婦人未必就隻有一個烈性的,更何況據說還有不少是良家女子被拐騙而來,說不得之前就有人向外來客求救過……隻是結局都不算圓滿。
至于自己,或許是那位女子善于觀察,發覺了自己眉宇間對村民的憤怒對嬰孩的同情;或許是自己暗探村民家中的時候被她察覺;又或是……或是她早已忍耐不下去了,一心求死,向自己訴說不過是殊死一搏,并未抱有多大的期望……
兵禍四起,雲鶴道長這些年也算見慣了生死,但像那位女子這般決絕赴死的卻是少有,也正因此堅定了他想要幫忙的決心。
恰好這幾日探聽到了鎮子上有貴人入住,結合自己所知的消息一結合,不難猜出乃是當朝親王護送公主和親的人馬。為此他幾番躊躇,終究還是決定冒險接近一試。
成與不成的,也就在這一次了!
雲鶴心裡暗自給自己鼓氣,他偷偷環視了一眼衆人,發現個個面色沉重,隐有怒氣,心裡也安定了不少:
有門!
宋君謙自然是發現了他的目光,也猜到了幾分緣由,故而并未覺得冒犯,隻是不發一言,情緒也不似幾位女子那般外露,隻是不停輕敲着桌面的手指,顯露出他内心的幾分不平靜。
忽然,他想起了什麼。
“雲鶴道長,方才你說曾在嬰兒屍骨上發現不少外傷,不知這又是因何而起?”
“王爺。”雲鶴對着他施了一禮,聲音發堵:“貧道之前就說了,那個村子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出生的嬰孩就是以女孩兒為主,非人力所為。這一點哪怕他們買來再多的婦人也都是一樣。久而久之這些人心裡更加不平衡,完全喪失了人性,做下許多畜生不如的行徑!”
他頓了頓,平複了一下心情,以便讓頭腦稍稍冷靜一下,把該說的話說全乎了。
“自從他們村子從正規途徑娶不到媳婦,就和人牙子還有一些拍花子牽上了線,久而久之對于女娃,村裡人的态度也就分成了兩派。一派等女娃兒生下來之後,三不五時的給一口吃的,若是能磕磕絆絆活下來,等到了四五歲的樣子就托付給别人低價賣了,價錢不高也沒關系,反正養活也沒費多少銀子。另一派則不然,他們對女娃兒那是深惡痛絕,看一眼都嫌多,甚至還迷信了什麼方子,說是隻要在女孩兒生下來,死命的折磨,把她折磨怕了,之後就不敢再投胎到他家裡去了……”
“豈有此理,這些人當真是畜生不如!”聽到這兒,奉劍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拍桌子,眼角都有些泛紅。
雲鶴道長自是能夠體會她的憤怒,苦笑着搖頭:
“也許是那群人都變成了惡鬼罷,他們借着這個由頭對剛生下來的女嬰百般折磨,什麼折了四肢、用鐵針封了七竅,什麼戳瞎雙眼讓她們尋不到回家的路。什麼溺斃于糞坑,讓她們滿身污穢再難轉世投胎,什麼刀砍斧鑿分成幾塊,四散于荒野讓野獸吞食,讓她們屍骨不全,永世不得超生……”
“這世上所有能想到的惡毒行徑,他們都在無辜的孩子上試了個遍,王爺,我方才所說并非虛言,那個村子,怨氣沖天啊!”
“畜生!畜生!”
“毫無人性,豬狗不如,當真是豬狗不如!”
聽完了雲鶴道長的講述,衆人哪還按捺得住内心的憤怒,一個個咬牙切齒的唾罵。他們出身不俗,不會什麼粗鄙之言,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不僅沒有排遣出半分怒氣,反而覺得胸中怒火熊熊,直沖天靈蓋,激得眼眶都有些發紅。
尤其是幾位女子,更是個個眼睫帶淚。林文辛雙拳攥的死緊,眼神冷得吓人,這樣子分明就是要殺人。
宋君謙怕她氣壞了自己,隻好用手安撫性的拍了拍她,将她攥的死緊的拳頭捉過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輕輕掰開,與自己十指緊扣,此刻他倒不是顧念着什麼風月情愛之事,隻是現在山路難行,他們此刻也不能插上翅膀飛到那個村子裡掃清一切不平之事,現在生氣也隻會氣壞了自己。
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少不得還需要眼前這位道人的鼎力相助。
想到這裡,宋君謙正色起身,竟是對着雲鶴道長深施一禮:
“感念道長俠肝義膽,将此事告知。君謙身為大炎親王,絕不會對此視而不見,等到時機允許,定然會掃清這群孽障,屆時還需道長多多幫忙。”
“王爺折煞我了。”雲鶴哪敢受他的禮,趕忙起身避過。“隻要王爺決心為那群無辜枉死的嬰孩伸冤,解救那群飽受折磨的女子,貧道萬死不辭!”
“好!”
見他應承下來,宋君謙心情也松快了些,既是打定了主意,自然要将事情謀劃清楚。
據雲鶴道長所言,他雖然在看見嬰孩屍骨時有片刻失神,随後便掩飾了去,村民雖然有所戒備,卻也沒有過多的懷疑。接下來的的幾天他表面上又一直按照村民的意願尋找建造棄嬰塔的地址,盡心盡力,更是打消了他們大半的疑慮,到了最後已經是有了六七分的信任。
雖說那段時間中,出了一件事,有人家買來的婦人不堪受辱跳了懸崖,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人曾經與他見過一面,告訴他這個村莊所做的惡事,自然也懷疑不到他的頭上,隻是唉聲歎氣心疼買人所花費的銀錢罷了。
故而他借着到鎮上采買法事所需用品的借口離開時,雖然也派了兩個青壯同行,代為監視。但是他們在途中,陡遇山洪爆發,沖垮了道路,他僥幸抱上了一截樹幹才狼狽逃生,其餘二人皆被洪水沖走生死不知。
借着這個緣故,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聽了他的話,衆人若有所思:如果是這樣,那群村民應該并沒有産生什麼警惕之心,屆時有雲鶴道長做應,自己等人佯裝過路客商因為山洪無奈借道……倒是可以一試。
不過說來說去,一切都要等天公作美,停了這惱人的大雨,最好再來個幾天大太陽,把路上的泥土曬曬幹,才能成行。因而大家也沒别的辦法,隻是粗略的敲定了一個大概,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雲鶴道長,自然也被他們留宿在客棧中,甚至特地命掌櫃收拾了一件上房,讓這位道長好好休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