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目發赤,怒不可遏的樣子當即就把所有村民都怔住了,直到此刻他們才對這位王爺手握生殺予奪之權有了實感。所有人心頭發顫,看着他架在老村長脖子上的劍不住的往下滴血,更是渾身發抖,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隻滿目祈求的搖着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宋君謙最為厭惡的就是他們這副唯唯諾諾好似被自己強權所逼讷讷難言的樣子,因而沒有絲毫客氣道:“老實交待,我還能給你們個痛快,要是沒有參與此事或者情節輕微的我也能網開一面。要是你們再敢說一句假話……劉家村地處偏僻又山高林密,少幾個人就權當是被山中的野獸啃食了,任誰也挑不出個錯處!”
他語氣冰冷,說的話又實在駭人,當即就有不少人兩股戰戰,隻覺得□□一熱,地上登時多了一攤水迹。
不過這個時候也沒人有心思嫌棄了,有那沒有賣過女童的人家,眼前一亮,自覺見到了希望,當即就向前膝行了幾步,語氣熱切:“王爺,王爺,我們家可從來沒賣過孩子,王爺明鑒,王爺明鑒啊!”
有了一個人帶頭,其他幾戶沒賣過孩子的自然也扯着嗓子叫屈。
“王爺,我們家也沒賣過孩子。”
“王爺,還有我,還有我,我老早就覺得賣孩子這種喪良心的事不能做。”
“就是,這等錢拿在手裡也不安生啊,我還勸過村長他們。”
看見他們為了撇清自己的罪責,滿口胡言,那些原本因為心虛沉默不言的人也怒了,都是一個村子的,誰還不知道誰啊?想撇開他們,門都沒有,大不了要死一起死。
心中的惡念越來愈大,當即就有人冷笑了一聲。
“呵,你們是沒有賣女兒,你們的女兒不是一生下來就被折磨死了麼,後山那裡指不定就還有你們孩子的骨頭沫子在呢。”
“就是,我們雖然賣了閨女,但說不得就能碰到個好心的買下,多了條活路呢?總不像你們心狠,娃兒剛落地,眼睛都沒睜呢就被殺了。”
還有人盯着那些口稱賣孩子的錢拿着燙手的漢子,出言嘲諷。
“劉狗子,你還好意思說賣女兒喪良心,你那是不想賣嗎?你那是沒錢讨媳婦兒,隻能跟在大河後面喝湯,别說娃娃,恐怕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幾回!”
“劉元,當初我賣女兒得了錢,你可是敲了我好幾頓大酒,酒醉後抱着我哭,說早知道手就不那麼快摔死那個賠錢貨了,要不然自己也能快活一兩個月了。”
聽見這話,之前的村民個個都像被踩了尾巴一樣,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這幫狗娘養的莫不真要拖着自己一起死麼?當下也面紅耳赤的跟着吵了起來。
“胡說,你胡說!”
“你血口噴人,分明就是想拖着我們一起去死!”
“呸,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敢發誓!”
……
“夠了!”宋君謙被他們狗咬狗吵得頭疼,當即喝了一聲。等到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他才捺着性子按了按額角,可等到目光掃視過這群村民,見他們一個個跟鹌鹑似的瑟瑟縮縮的埋着頭,他又忍不住暴躁了。
“你們……”他有心找幾個帶頭的先說,但張了張口,剛想說話就被一個女聲打斷了。
“王爺,不要信他們。”從剛才起就像個透明人躲在衆人後面隐身了似的李四嬸子,慢慢從周娟後面走出來,跪倒在宋君謙的面前,又重複了一遍:“不要相信他們,他們整個村子都不無辜。”
“你……”
宋君謙一愣,心裡有些疑慮,畢竟這人的身份實在特殊,明明也是個女子,神志清醒,四肢看上去也完好,卻能在這個村子裡行動自如,他實在有些把不準這人究竟在其中充當了什麼角色,說得話是否可信。
反倒是林文辛挑了挑眉,見懷中的馬萍已經漸漸平靜了下來,便将她慢慢放開,往宋妍那邊推了推,起身走到了宋君謙身邊,難掩好奇的看着這個接生的穩婆。
李四嬸子迎着他們審視的目光并沒有退縮,目光清澈,好似一眼就能望到底,她好像知道他們疑惑什麼一樣:“王爺,還有這位貴人,我知道二位心有疑慮,畢竟我在這個村子裡的待遇與旁的女人不同,”她扯着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因為我不是被賣進來的,我是嫁進來的。”
劉家村雖然現在被劉仁昌經營得跟個鐵桶似的,村民們幾乎與世隔絕,很少和外界聯系,可往前二三十年,他還沒有這麼高的威望,村子裡總也有一兩個在外面讨生活。
她那個死鬼相公劉立就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也是她當年年輕,跟随娘親到山裡給人接生時跌了一跤,被劉立救了,殷勤背到了大道上,又看上了他相貌堂堂,哪怕爹娘都說劉家村名聲不好,哪怕劉立缺田少産,精窮一個,還是一門心思嫁了進來……誰知道一腳就踩進了這個魔窟。
之前有劉立護着倒是還好,可就在她們的女兒剛剛滿了周歲,那個死鬼就因為在外跑山貨失足掉下了懸崖,被人擡回來了。
等到劉立走了,這些人就撕下了人皮,露出了畜生模樣。
“唉,我和這些姑娘們不同,我是有娘家的,我娘家姓李,就住在常甯縣的青石鎮上,這些事村裡人都知道。”李四嬸子歎了口氣,面露苦澀:“我之所以在這村子還算自由,一來這些人知道我的弱處,拿娘家兄弟的性命拿捏住了我,二來也是因為我有一手家傳的接生手藝。”
她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搖了搖頭:“說來也是好笑,這幫畜生百般折磨這群苦命的姑娘,喪盡天良,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當做了買賣的物件兒,可他們啊,想兒子都快想瘋了!”
“隻可惜啊,缺德事做多了,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這不,整個村子的人盼得眼睛都花了,最終也沒能得幾個帶把兒的。”李四嬸子搖着頭看了劉仁昌一眼,殺人誅心:“是不是啊,老絕戶?”
劉仁昌被戳中了心底最大的痛處,登時就變了臉色,再也維持不住強撐的笑容,從牙齒裡擠出一句:“賤人!”
李四嬸子見他變臉,心裡更覺暢快,她索性轉頭面向所有村民:“你們這些人啊,相信人死有靈,卻不想想,就你們的所作所為,能有幾個孩子願意投胎到這兒?這幾年别說什麼男孩兒,就是女孩兒也沒幾個落地吧。女娃兒生的少,能賣出的也就少了,村子少了這個進項,手裡緊巴了,連以往與你們相處熟了的人牙子也冷下來,不怎麼願意往村子裡跑吧?”
村子裡賣女兒的生意最紅火的那幾年,每次都能出貨十好幾個,這一下子就能有幾十兩銀子的收入,再加上之前攢的湊起來,村子裡又能買下三四個女人,有了女人又能接着生娃兒,怎麼樣都是不虧。而人牙子兩頭賺錢更是态度熱絡,一時間竟是打得火熱,帶頭的那個甚至都和劉仁昌稱兄道弟!
“你們也是可笑,一開始還有些人家堅信把剛生下來的女孩兒折磨至死,就不會再有女孩兒敢來投胎,硬氣的不肯養大。後來因為貨源不足怕得罪了人牙子這才捏着鼻子沒下毒手。這幾年出生的孩子少了,你們竟然還湊了些香油錢去廟裡求神拜佛,呸,佛祖有靈怎麼沒降道雷劈死你們。”
“拜佛沒起效用,又到處打聽道士過來調理風水。好容易半請半騙來了雲鶴道長,人家一連選了幾個地址都不滿意,又是想建一座棄嬰塔超度嬰靈減輕自身的罪孽,卻又怕風水挑得太好,再讓那些丫頭片子投胎到這裡,畢竟你們也不年輕了,該有個兒子頂門立戶了……哈哈,呸,這下好了,全完了,你們這群畜生全都完了。”
什麼生兒育女,什麼繼承香火,這群畜生不配!
李四嬸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再看他們,轉而扭身對着對着宋君謙磕了幾個頭:
“王爺,我年紀大了記性已經不大好了,但這二十幾年凡是經過我手接生的孩子,我全都有記錄。”
她臉上蓦然流下兩行淚水,語帶哽咽:“我不認得字,隻好學着老人用布條打記号。男孩兒少,一共二十九個,除卻因為意外去世的,養成的隻有二十六個。女孩兒……女孩兒,我記不清了。我隻知道每生下一個,我就用紅布打個結,我出嫁陪送的一套大紅的喜被已經快要不夠用了……”
“後來這些女孩兒要是養大了被賣了,我就解開重新用紅白兩色的布條混起來打結,至于其他的,都是還沒長大就沒了的,具體我也沒數,隻知道,現在的村子裡活下來的一個女孩兒都沒有……”
除了這些,她還将這些年賣進來,或被折磨死或被轉手賣出去的女子數量也大緻做了記錄。記載的繩子越來越長。因為太過顯眼不敢放在外面,藏起來又怕潮濕朽壞,無奈之下隻好縫在了用稻草填充的被子裡,仔細保管,生怕被人知曉。
“王爺,我願意作證,凡是村子裡的村民沒有一個無辜之人,至多便是,便是像我這樣無能為力甚至助纣為虐的……我願意呈上證據,也會試着勸說這些姑娘們出來指證,請王爺明察。”
說完,她将頭狠狠磕在地面上,濺起了一陣塵土。
宋君謙和林文辛對視一眼,慢慢放下了架在劉仁昌脖子上的劍,想了想還是有些氣不過,手腕一抖,又在他臉頰上劃了一道血痕,看到鮮血流出,才一挑眉:
“好,我派人随你去取證據,你放心,今天我既然站在了這兒,就一定一查到底,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天理昭昭不可誣,縱有浮雲遮月,他也要廓清環宇,還無辜之人一個湛湛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