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一指那些已經無人居住的草屋:“這些茅草屋沒了人住,在這晚上還挺吓人。”
衆人跟随着他的手指打量了一圈,也都恍然大悟。
劉家村不小,好幾百戶人家。可随着他們之前的一番動作,現在還有人居住的也就隻剩了村子中心的這幾間。數百間破敗的草屋在夜色中更顯陰森。鬼影幢幢,令人生怖。
林文辛雙眉輕皺:“我們這些人心中自然不懼這些,可一旦我們離去後,那些女子們看到這等景象……況且茅草屋長時間無人打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朽壞,到時候收拾起來更加麻煩。”
“無妨,”宋君謙反而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王府的護衛來了大半,有這些人在,至多不過兩三日便能把這些空屋推倒。若是房子裡還有些不曾朽壞的木料,用來建造道觀倒也省事。其餘的,幫忙規整規整也能供這些女子過冬取暖。”
因着她們情況特殊,怕見生人,除了道觀裡,隻怕将來整個劉家村也不會有幾個男子。缺少青壯,擔柴打水之類的重活總是麻煩些。尤其是今年冬季,她們身上的傷尚未恢複,隻怕更加難熬。如今把這些空餘的草屋拆了,充作過冬的柴火,倒是一舉兩得。
果然,一聽他的建議,衆人俱都點頭贊同。平安和明法去找王府的護衛商讨明日的事,其餘人則各自散開,獨留下宋君謙二人相處。
山村靜谧,明月當空,漫天的星子似乎觸手可及,這等夜色本該令人心曠神怡,可宋君謙依舊心事重重。林文辛沒忍住用手輕輕撫上他的眉端:“怎麼了,可還有什麼煩心事?”
“沒什麼,我隻是有些擔心。”宋君謙輕輕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輕輕晃了晃:“這些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身子又破敗成這樣。以後,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劉家村地處深山,旁人極難找到,兵禍匪患倒是難以侵擾。但山高林密難免有野獸傷人,尤其是冬季大雪封山,光靠這一幫老弱病殘如何抵擋?
他輕歎了一口氣:“原本我是打算着,尋幾十戶忠厚老實的山民遷到這裡,互相也能有個照應。但今日我隻是稍稍離她們近了些,一個個還是極不自在,想來真是不能讓男子近身。”
男子力壯,無論是種田打獵還是守護家園,都能出一把力氣,便是下山采買也要方便許多。女子心細,不管是操持内務還是精打細算都遠比男子優秀,但正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一個村莊若隻有女子,隻怕也是難以維系。
“若是她們個個都如将軍一樣身體康健、武藝高強,便是沒有男人也礙不了什麼事,可偏偏一個個的身上都帶着傷……”
說到這兒,林文辛也跟着發愁,這情況還真就比較棘手,有他們在還好,無論什麼方面都能搭一把手,可他們也不能在這裡耽誤太長時間,一旦離開了,劉家村還真就處境堪憂。
隻是……
“王爺,她們也是沒辦法,被劉家村那幫畜生折磨了這麼多年,不想再見到男子,也是情由所原。”
都是在世間苦苦掙紮之人,難道馬萍她們心中就沒想過光靠着她們一群弱女子,前路實在艱難嗎?恐怕在她們看來,縱是前路坎坷、一片昏暗,也比還要再與男子相處來的快活。
“我知道,我沒有埋怨的意思,”宋君謙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并無他意,“我隻是煩悶,若是不曾遇到劉家村這群畜生,若是天下的男子都能遵禮守法,也不至于陷入這個局面。”
“唉,我從前在民間行走,見過不少人間慘劇,隻覺得衆生皆苦,卻忽略了女子在這種世情下受到的壓迫更甚。在京城時,由于目睹母妃的遭遇,再加上坊間的傳聞,隐約也知道深宅大院裡的女子縱然無需操心衣食,卻也生存不易……可從未想過,從未想過她們會遭受這種折磨。”
縱然他身份尊貴,卻也不得不承認,當今世道權大一級壓死人。權貴們有權有勢做下的惡事罄竹難書,卻連宋承源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胡亂揭過,長此以往,他們對百姓的壓迫更甚。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普通百姓、尋常男子也能仗着比女子自由些、力氣大些,把刀揮向無辜女子。
“王爺……”
“無事,我想起了一些事。”宋君謙擺了擺手,眉目間有些怅然:“原來這些事,我早就該知曉了啊,隻是從未注意過罷了。青州大旱時,不也是這樣嗎?先吃老弱,再吃婦孺。這世道終歸不過是有權的吃無權的,弱勢的揮刀向更弱的……”
聽到這裡,林文辛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兩人就這樣牽着手,望着夜空,默默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心中怅惘:
世情如此,他們縱然有心改變,也是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