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仁義喊出來之前,王歲安是想不留情面,撕下王景文那張假仁假義的臉面的,可看着王仁義這副天塌了的模樣,她蓦然又生出了點壞心思。
她沒在意王仁義要殺人的目光,反而一步步靠近自己的舉人弟弟,臉上挂着假面,似乎被他話中的美好前景所蠱惑,可還沒等到手碰到他的胳膊,王仁義就先受不了了。
“别碰他,你别碰他!”
王仁義簡直要瘋了,他的大腦現在無法分辨出自己兒子是否别有用心,隻是偏執地覺得不能讓那隻肮髒的手觸碰到兒子。
他們,一個是名聲不堪的賠錢貨,一個是家中的獨子。文兒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如今也已經成為了整個楚州有名的舉子,便是在不缺讀書人的大王莊也是獨一份的!這是他一輩子的指望,是讓他在莊子裡挺直腰杆的底氣!
為官做宰,一步之遙;改換門楣,就在明朝!
這個時刻,他怎麼能忍自己早就舍出去了,被人當做玩物一樣作踐了這麼多年的女兒再巴巴的貼上來。
不行的,女子本就卑賤,她又是個千人騎的賤貨,身子不潔,既辱沒了門楣,又會沖撞了文兒身上的文氣。
不行的!
王仁義陡然生出了許多力氣,他也顧不上自己現在身處公堂了,瞪着一雙恨得幾乎滴血的眼睛看向王歲安:“你是生下來就要向我讨債的嗎?啊?你就一定要毀了你弟弟,毀了我們這個家嗎?”
王歲安臉色不變,甚至還有笑意:“父親說的哪裡話,我自然是盼着弟弟一飛沖天的,隻有他站得高了,才能更好的庇護我,才能有底氣補償我呀。”
她當然是來讨債的,從前幾日得知了家中的近況後,她這心裡就隻剩下了這個目的。她知道王仁義最在乎什麼,所以一字一句都往他的心窩捅。
“最好他能踏上朝堂當個大官,畢竟可不止我一個,還有兩個妹妹也打算得他的濟呢。”
她原本已對這一家子死了心,當初寫家書也不過是想得知兩位妹妹的近況。一方面她心中隐隐有些預感,就憑着王仁義這樣的畜生,還有王景文冷心冷情的性子,隻怕兩個妹妹也是為之犧牲的命。可另一方面又還殘存着一絲奢望:萬一呢。自己能讀書會寫畫,當年的那筆賣身銀子數目不小,以之前家中的花銷,也夠用個幾年。加之又從王景和的同窗中聽了一嘴,說是他這幾年考學如有神助,而今已經是舉人老爺了。
細細算來,在家中兩位妹妹到了年紀的時候,他那時已經院試登榜,成了秀才了。有了功名,總要在乎幾分名聲吧,說不得妹妹們就能逃過一劫呢?
可令她失望的是,王家果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王景文有了功名,更是一心向上爬,偏偏他農家出身,家資不豐。卻又盼望着能得到京城貴女們的青睐,最好來個榜下捉婿,從而借勢平步青雲。
因此他不願成親,待價而沽。
可與之對應的便是兩位妹妹的命運。一位被他嫁給了楚州的富商做續弦,一位被他嫁給了前任知府的二公子做妾……
自古商人地位低下,那位富商更是比王仁義也小不了幾歲。家中資産雖豐,卻早有十幾個子女,妹妹嫁進去分明就是進了火坑;另一邊的知府府邸更是個虎狼窩,何況妹妹當的還是個沒名沒分的妾室,縱然是良家妾不能随意發賣,可其中的日子也是煎熬。
王仁義将親生的女兒當做貨物随意變賣,王景文腳下的青雲路更是步步都沾着她們姐妹三人的血肉,這一筆筆血債,難道她不該讨回嗎?
至于那個儉省了一輩子,任勞任怨,每每嘴上說着心疼自己,可真遇到了事後卻紅着眼睛勸自己認命的母親,她面上表露的那點不舍終究也抵不過對兒子前途的盼望。不僅躲在王仁義身後冷眼看着他犧牲了她們姐妹三人,到最後也為了她這個兒子操勞了一生以至積勞成疾在王景文中舉前就撒手人寰……
對于這個人,她心中實在是複雜,到最後也不過是歎一口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