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冒失!”
林文辛好容易攔下了長風,那邊奉劍将王歲安的屍體輕輕放在地上,渾身浴血。她攥着拳頭、咬着牙,緩緩起身,眼睛死死的盯着王仁義,那架勢,是要殺人。
但比她更快的是許忠澤。
這位人到中年的文官,簡直像是竄出來的一樣,身邊的同僚伸手去拉都沒碰到他的衣角。
許大人沉着一張臉,飛快地走到王景文的面前,上來就甩了五六個大耳瓜子。他下手極重,幾乎下一刻王景文的臉上就紅腫了起來,衆人看呆了。
“畜生!你當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沒人看到嗎?”許大人手被震得生疼,可他餘怒未消,心裡還是不解氣,又賞了他幾耳光。
他是個文官,早就見識慣了同僚間的笑裡藏刀、話裡有話。有幾個舌下功夫厲害的,甚至三言兩語就能挑動起兩幫人的火氣,惹出一場混戰來。
他方才就覺得王景文言行怪異,說的那番話明面上似在勸解他的父親,實則句句都在戳心窩子,頗有些火上澆油的意思。
原以為這人隻是本性自私,故意挑動他們父女的感情,從而維持自己的利益,現在看來,這分明就是借刀殺人!
“你這個畜生,你敢說你不是故意将玉簪跌落在你父親面前?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用言語挑動起王仁義的殺心?”許忠澤越想越恨,話語中一點面子都沒給他留。
一旁的王仁義見到自己的兒子被人這樣對待,當下心急如焚,奈何他被宋君謙踢傷,動彈一下都是鑽心的疼,隻能徒勞地拍着地叫冤:“大人、大人,您不能冤枉好人啊,是我,是我受不了那個敗壞門風的東西,才想着殺了她,我願意認罪,我願意認罪啊大人,這一切和景文沒有關系!”
“好一個父子情深!”許忠澤怒極反笑:“你現在倒是救子心切,怎麼對你的女兒就沒得半分慈父心腸呢?你這個好兒子明知道殺人償命卻還挑動你去殺女,他這是要送你去死啊!”
“不是的,不是的,這一切和他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許忠澤冷哼一聲:“你當本官是瞎了嗎?你撲向王姑娘時,衙役們沒有反應的過來,你兒子唇邊倒是帶着笑意,還故意往前一摔,阻攔了想要前去救人的長風小将軍,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不成?”
聽他這麼說,長風和奉劍也都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發現确實因為王景文的那一摔阻了動作,耽誤了片刻。登時就咬緊了牙。
“好啊,原來是你這個畜生!”
“畜生東西,豬狗不如的禽獸!”
他們兩個畢竟不會罵人,翻來覆去就這麼兩句,看着王景文低垂着頭,裝聾作啞的樣子,許忠澤冷冷一笑:之所以現在覺得不痛不癢,不過是還沒戳中他的痛處罷了。
想到這裡,他收斂了怒氣,撣了撣衣袖,重又恢複了三品文官的氣度,一捋胡須,開口道:“周提學。”
“下官在!”
“你身為一府提學,治下出了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畜生不如的舉子……你說該怎麼處置才好啊?”
王景文聽了這話,心裡猛然一跳,忽地擡起了頭。
周提學一臉苦笑,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拱手行禮:“還望許侍郎明鑒,此人平日裡裝作一副品性正直的模樣,将整個楚州都騙了過去,這實在是……”
許忠澤一擺手,不想和這個有失察之責的官場老油子兜圈子,直截了當的問道:“其他的暫且放下,我問你現在該如何處置他?”
“這……還請侍郎明示。”
“哼,要我說成才之前先做人。這般披着人皮的畜生如何再能堂而皇之地頂着讀書人的名号,以孔孟門生自居?如今不過是一個舉人尚未授官,便做出這等殘害手足的畜生行徑來,若真讓他僥天之幸中了進士,日後豈不是要魚肉鄉裡,搞得百姓民不聊生?”
“這……”周提學有些心軟,他也出身貧寒,自然知曉十年寒窗不易。再者說,王景文挑唆殺人一事也沒有個确切的證據,隻是憑着許侍郎一面之詞……若就此讓他這些年的辛苦全部付之東流,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點。
周提學知道這事求甯王和公主沒有用,他們擺明了和這些女子一條心,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将懇求的目光看向了和親隊伍中同行的文官們。
宋君謙看見這一幕,目光頓時一寒,許忠澤也是目光沉沉直壓得一衆文官縮了縮脖子,不敢說一句話。
“周提學倒是惜才,如此恪守本心的官員,本官定然是要在陛下面前好好為你表一表功的。”
“不錯,本王尚未踏足常甯縣時,便聽聞此處學風鼎盛。想來這一切也少不了如周提學這般愛才、惜才的官員在其中作為典範。如此功績,本王也定會為你在天下揚一揚名。”
他二人這一唱一和,直把個提學唬的面如土色,當即連連拱手:“是下官鬼迷心竅、一時想岔了,還望贖罪。”
“呵,周大人身為一府提學,理當擔起體察師儒優劣、生員勤惰的重任。似王景文這般不孝不悌、冷心冷肺之人怎堪為師?如何配得上舉人功名?”許忠澤見他服軟,也沒再緊抓着不放,但他對王景文此人實在是惡心到了骨子裡,話裡話外都不掩飾對他的厭惡:“依我看,理該革去他的功名,取消他科考的資格,自此後再不得以舉人、儒生自居!”
“不僅如此,他挑唆父親殺害親姐,理應杖責三十。”宋君謙跟在後面補充道,隻不過他對這人的下半生另有安排:“我瞧着他這副模樣也不是能下田勞作的,身上又有罪孽未清。蓮花庵現成的房屋,倒不如讓他去那裡剃度出家,每日裡誦經念佛,也好替自己贖罪。”
他說的剃度出家可不像正經和尚那樣有官府度牒,受信衆供養的。而是如在劉家村一樣,将他扔進蓮花庵裡讓其自生自滅,再找兩個人看管着他,每日讓他耕作不休,早晚還要燒香拜佛,永遠沒個空閑的時候。
聽了他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殺人誅心,這才是殺人誅心!
王仁義将自己的女兒送去當一個倚欄賣笑的假尼姑,甯王這就是送他兒子去當個遠離俗世的真和尚,最關鍵的還都在同一個地點……
王仁義重男輕女,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既盼着他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又盼着他綿延子嗣、傳宗接代。這樣可好,隻要真的剃度出家了,戒疤一燙,這兩樣是一個也别想達成了。
啧,這位是真狠啊!許侍郎和他相比都可以算得上宅心仁厚了。
他們在這裡搖頭感歎,啧啧出聲,許忠澤也一摸胡須覺得此計甚妙。隻有王景文像是被吓傻了一樣,不住的搖着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好容易抖着身子伏在地上,将舌頭勉強捋直,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求饒。
“不、不,我知錯了,我知錯了。王爺,大人,求求諸位不要這樣,我願意挨闆子,我願意挨闆子啊!”
他隻要一想到甯王描述的那番場景,就恨不得昏死過去。雖然功名被革,他心中不舍,但到底還能有條活路,家中還有田産,隻剩他一人足夠衣食無憂。便是田産全部充了公,以他的才學隻要拉下臉來,總能混口飯吃。
可真要是頭上燙了戒疤,他這一輩子可真就完了。
兒子的哀求,把因為傷重,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王仁義也叫回了幾分神志,他此刻腦袋還是一片漿糊,分不太清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看着自家和兒涕淚橫流、哀求不止的樣子,他還是強撐着身體,也跟在後面磕頭,嘴裡胡亂的喊着。
這幅場景應該是感人的,但是在場的衆人都曾見識過他們兩個對待其他人的兇殘無情,現在看了隻覺得惡心。
宋君謙皺着眉頭看他們在地上求饒,直磕得額角帶血,才冷嗤了一聲,揮手讓衙役們把這兩人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