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十六年,雪虐風饕。
泉州邊境内,忽卷起一陣凜冽冷風,犀利拂過殘垣斷壁上紅豔似血的山茶。
花枝下有條斑駁小道,蔥綠枝丫從青石縫隙中掙紮而出,正冒出綠尖,就被幾雙馬蹄壓彎了腰。
“駕,駕!”
一行人騎着馬匹掠過小道,為首之人手握火把,黝黑面具如鬼魅般閃着幽光:
“一級密令,全鎮三百家口還缺一人,速速将那人搜回…格殺勿論!”
“遵命。”
“正好,兄弟們還沒玩盡興呢!”
餘下幾人附聲道,語落,他們甩鞭疾馳,星星火光在高聳柏樹間穿梭,浩浩蕩蕩朝東南方“燃”。
待火光流逝,他們停留之旁的草莽,幽幽現出一人影。
魏芝扒開稗草,濕發流下水痕淌落在她眼眸,她仍未合眼,反倒趔趔趄趄爬上高頂,望向坡底。
那有一座燃燒的小鎮,鎮門上搖搖晃晃吊着什麼,細看,竟是一具屍首。
魏芝像被灼了眼般,蓦地想起什麼:“中窪鎮…師傅師娘!相鄰!”
一把抓起醫箱,跌跌跄跄跑向坡下。
為何?
在奔跑途中,魏芝絞盡腦汁也未想出個解法。
她不過是出門替師傅采藥草一夜未歸,為何鎮内會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中窪鎮,在泉州最偏遠之地,遠離亂世,生活樸素安甯,斷不會與官兵政權染上幹系,可剛剛那群人,訓練有素,分明不是等閑之輩,到底是誰要他們死,又是因何非要他們死?
念及此,魏芝腳步越發緊湊,家門與望崖坡約莫不過三四百米,遠遠瞧見家裡院門大開,魏芝醫箱中拾出把金針刀在手中握着才擡步進門。
外院,廚房,堂屋…皆有打鬥痕迹,偏偏不見人影。
魏芝指尖因過度發力泛白,眸色越發深沉:
隻剩一處,主卧房。
魏芝往那處貼近,間距不斷緊縮,剛至行廊,她隐隐約約聽見了壓抑的喘息。
如浪波連綿不絕,痛苦又歡愉。
魏芝眼簾驚顫,金針刀從指縫滑落,發出脆響,在寂靜的堂廳回響。
“啪。”
不消片刻,卧房門從内拉開。
男人未着上裝,膨脝肚腩袒露在外,因過于肥胖,他眼睛從腫大眼皮中望出,一頭霧水的盯着地上閃爍銀光刀刃,跟空無一人的堂屋。
他身後紅木門大開,金絲床榻斜斜露出一隻白皙藕臂,無力的在床沿垂挂。
再急于回屋享受溫熱,男人望見刀也清醒了不少,深吸一口,一把握住刀柄:“…熱的?”
不對。
瞬息間,他察覺不對猛然轉身,卻劈頭蓋臉挨了一箱子,魏芝從門後繞出,用了十足勁,将醫箱狠狠砸向他後腦。
男人應聲倒地,血流如注,魏芝卻如瘋了般,一箱一箱,直砸到他了無聲息,才緩緩松手。
魏芝望着手掌,神情恍惚,又猛然站起,硬撐着門框,踉跄跌進了裡屋,一股腥臭味撲鼻。
她靠近軟塌,拉開紅被,腦内閃起一聲驚雷:
師娘面色憔悴,血色全無,青紅痕迹留滿全身。
“師娘,師娘…”
魏芝驚慌失措喚師娘,見她仍未動彈,又将重心放置于她傷口處。
那人應是用了情藥,與一味毒。
此劇毒用銀針刺入局部在三時辰之内不會擴散,在此期間跟他人親密接觸也不會傳播,是滅口的上等良藥。
中毒者會慢慢的折損五髒,氣血上湧,所以此毒以五毒散冠名。
而師娘這幅模樣,應已過了時辰。
“芝,芝兒。”
頭頂突兀傳來喚聲,魏芝手上動作頓住,擡眼,撞進師娘嬌弱眼眸,連忙起身握住師娘:“師娘,我在!等芝兒給您開個創口…”
“沒用的。”師娘虛弱不堪,撫摸魏芝的頭:“看你沒事,師娘也放心了。”
她的芝兒,是從古夏縣鬧匪患中逃出的遺孤,初見之時約莫九、十歲,身軀瘦小,卻敢在恃強淩弱的乞丐頭飯裡下輕度毒藥。
她本跟夫君隻是路過,依稀聽見芝兒竟是自己調配的毒,夫君善醫,說什麼也要将這孩子收下。
芝兒早便生了七竅琉璃心,唯獨有一倔毛病,平日裡像驢,又太過要強,她本想在之後的日子慢慢教她,以後不必要強,總有人會護着你褪去一身刺。
可如今,怕是難了,但有一事,她非要說。
“芝兒,師娘死後莫要追查…仇上加仇,恨上添恨,你可懂得?”見魏芝淚眼婆娑,師娘輕輕柔過她的淚,句句真切:
“冤家債,還不徹,這群人背後勢力龐大,平日裡你固執,不聽師娘話都好,這次,莫要紮進浪潮,可好?”
“好,師娘,芝兒答應你。”魏芝轉而握住師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