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師娘在生死攸關之際綻放出了一抹笑:“芝兒伶俐,茫茫天下,定會有你的居處,你要好好活,好好…活。”
魏芝嘴唇顫抖,見師娘呼吸暫停,無措的捧住她的面龐,卻在她面頰映上兩個鮮紅指印,本想在被褥上擦盡,又後知後覺驚現,這被被應是白的,如今的紅,皆是師娘身上血侵染。
可她此刻斷不能停下,還有師傅在等着她,恍惚間,她擡首,竟從窗外清晰望見鎮門那具屍首:
師傅發如雜草般垂下,脖梗處綁着麻繩,面色青紫,眼眶,手腳處獨留一空洞,随風搖曳,應是受了極刑。
一道驚雷閃過,連綿的冬雨落下。
魏芝松手,轉而握住金針刀,拉開房門。
門外,胖男人拖着被她砸廢的腿,在地上艱難爬行,撐着一口氣。
見她出來,混着血淚的面勉強挂起笑容:“姑娘,你也答應你師娘了,你就行行好,放我走吧。”
魏芝沒有回話,隻是靜靜看着他。
胖男人接着奉上砝碼:“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錢,我有的是錢,你想要多少我就可以給你…權也可以。”
“為何。”魏芝開口打斷。
“啊?”
“為何!”魏芝刀指橫眉,眼裡冷意勝過刀鋒。
男人透過血色沉沉的瞧魏芝,似是瞧出魏芝并不打算放過他,終大笑起來:“為何?還能為何?”
“總有命途多舛的村婦報官,怨富翁怨縣令,可他們該怨的,是天,是天意讓他們低人一等,成為賤民,供我們賞樂!”
“實不相瞞,我們隻是路過此處,覺得有趣,便放火殺人,一個不留了。”
語盡,他忽大笑起來:
“特别是鎮門上那位,上頭不許他好活,我們便斷他手腳,束他脖頸,看他臉色慢慢青紫,甚至失禁,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堂内又一道驚雷閃過,魏芝衣着單薄,卻未覺得冷,隻覺得燒,這火燒的她格外清醒。
經過這道雷,男人也冷靜了不少,發現被雷光映着的魏芝臉,平靜,卻絕不是柔和,而是殺伐果斷,型如烈鬼,狀若閻羅。
魏芝朝他走去:“你在騙人,若真隻是路過,又怎會說上頭不許我師傅好活?”
男人仰視魏芝,未曾想到在如此激烈的情形下,魏芝竟冷靜的找尋到話間漏洞,不禁結巴:“我不說又如何?”
“殺你。”魏芝冷眼:“我會在你脊背下刀,分離你的肌膚組織,再将它左右撕開同時避免髒器損傷,我會讓你,一點點在痛苦中身死。”
“怎麼可…啊!”
魏芝刀落,男人左手兩根手指被幹淨利落的切斷。
“現在呢?”魏芝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男人捂着斷指,經這一遭吓得哭天喊地:“你,你别想殺我,我哥可是當今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你動手,你想過後果嗎!”
“略等片刻,下人們就來接我了,若你現在停手,我還可以免你不死。”
“免我不死,哈哈哈哈哈哈哈…”魏芝似被動搖了,慢慢蹲在男人面前,與他平視:“你不知道嗎?”
“既無生路,怎談後果?”
語落,魏芝一刀捅進他頸部,一手掩住他的唇,男人本就出血過多,像魚般在她手心顫,不消片刻,便一聲不響了,在掙紮途中,五毒散瓶從懷中落出。
魏芝拔刃在袖口擦淨,以防萬一順道撿起了五毒散,他的人若趕來支援,她定難逃出生天,不如現在将男人殺了,死前将他先帶走也不算太虧。
念及此,魏芝拾起包袱,正欲開門,宅外忽地傳來了問候聲:“公子,玩夠了嗎?”
魏芝反手握緊刀柄,後退幾步,很快,格子門透出幾個黑影:“公子,我們來接你了。”
“公子?您怎麼不說話?”
“公子,若您再不言,爾等就進門了,将軍之令,請您體諒。”
幾人言語間頗有破門之勢,魏芝退至牆面,盤算着如何脫身,耳畔卻驟然湧進激鬥聲。
風聲赫起,簾帳忽地在眼前翻飛,樹卻是靜的,下一瞬,白簾分為兩半,格子門也撒上大片噴濺血色。
這不是風,這是劍氣!
不等魏芝反應,須臾之間,院外又陷入了寂靜,一股鐵鏽味從縫隙中湧入鼻腔。
猛風一吹,門幽幽而開。
諾大的院落,零零碎碎散着衆多屍身,皆面戴黑面,有些還在垂死抖動,無不在告知她,剛剛那一瞬,這裡經曆了如此慘烈的單方面屠殺。
魏芝緩慢走近,掃視周圍,未瞧見前來幫助的人半分影子,倒是望見院中心白雪透着黑,甚是奇怪。
将雪撫開,黑褐色令牌映入眼簾。
那令牌并未刻字,她提起令牌,發現令牌下壓着一張求醫帖:
大理寺卿趙趙府千金從出生至今患有奇病,此病症疑難罕見,非尋常醫術可解。
故而誠求天下名醫高士,不論出身門派,不拘行醫之地,妙手回春,解此沉疴。
一旦病愈,願以千金相酬,另贈良宅一座、寶器數件,望諸醫家憐恤患者,速來應榜,救人性命于危難,解吾等倒懸之急。
魏芝字字句句瞧完,将它方方正正折成一塊,置于心口,心下有了主意。
已至黎明,驚雷已過,冰冷徹骨的冬雨化成漫天飛雪,鋪天蓋地落下,将鎮上的烈火掩了大半,掩住了無數慘死的怨靈。
望崖坡上,黑衣男仗劍而立,盯着魏芝揮舞馬鞭踏上前往京都道路,神色越發艱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