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都的聲音溫和又堅定,陽光下側着的臉微微發着光,那張望着自己情意綿綿的眼睛下,是一張微微翹起帶笑的嘴,孟望舒看着這一幕,忽然就從眼底湧起了強烈的酸意。
她沒有賭錯,從及笄年華到現在,大家早已告别了少時的模樣,身邊的人卻一直是那個護着自己,任憑由她信馬由缰跟着心底感覺心事,不必瞻前顧後的伯都哥哥。
“若你願意告訴我,就同我說說,那位收養狸貓的女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和那隻狸貓的故事又究竟是如何,我去重霄殿禀報的時候也好說個清楚。
若你不願意說,也沒關系,有那個箱子裡的東西,也盡夠了。”
若是身邊的人不願意說,他也自會去天庭争個公道,不叫那隻狸貓枉死,不讓那些惡人逍遙法外。那女子的故事想來就凄慘的很,若是她想起來了又傷心,自己胸腔裡的那顆心,隻怕又要痛得幾乎裂開了。
“她叫雨眠……”
說出心中塵封已久的那個面子,想起當年樁樁件件慘事的人,便又陷入了回憶裡。
那位收養狸貓的女子,原是江南一家大戶的小姐,她到現在還記得初見那位女子時,她在那樣艱難的處境裡,依然想辦法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身邊拉着的孩子,雖然一身舊衣上補丁摞着補丁,但也幹淨得很。
若不是這位可憐的姑娘,因為母親離世,父親偏愛妾室,才被惡毒的繼母和繼兄與人牙子串通發賣到這吃人的地方,她本該過着很好的一生吧。
誰能想到,那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小姐,隻是帶着貼身的丫鬟上街買一趟胭脂,就被迷暈了拖進車裡,醒來之時,就隻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到了這不毛之地呢。
“她被賣到這裡後,一共生了三個孩子,前兩個一個生病夭亡了,第二個被山裡的豺狼叼走了,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而幫助她趕走豺狼的,就是那隻看她可憐躲在山裡修煉的狸貓。
你看到那個盒子裡的指甲,是她逃跑的代價,每逃跑一次,他們就拔掉她一根指甲,到後來手指甲都被拔光了,便開始拔她的腳指甲……
我來的時候,她自己已經活得那樣艱難,卻還是幫着那隻狸貓救了好幾個新娘,我原以為那些人收了錢,又懼怕青丘的兵力,第二天會放她跟我走。
我卻沒想到那些畜生……”
孟望舒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完,她用手緊緊地捂住了臉,任憑淚水從指縫裡流下去打濕袖管,再打濕腳下焦黃的土地。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每每回憶起來,悔恨和内疚還是會像海浪一樣将她的腦子拍得一團亂,今日原原本本的說出來,更是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
聽完故事心痛不已的年輕神君,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像被燒滾了的水一般,久久難以平靜。怪不得,怪不得一向古道熱腸的小狐狸,這一次如此的反常,怪不得,怪不得一向能花錢平事救人,就巴不得掏空家底的孟白藏這次也沒有出手。
原來這地方,是這樣的窮兇極惡,律法和神族到了此地,竟都像走進了不見五指的黑夜,隻能對着一群無恥之徒束手無策,隻有那隻報恩的狸貓,竟一次次沖進險境裡救下了一個個涉死的新娘。
起身告别愛人,就上了坐騎前往重霄殿的陸伯都,隻覺得一刻也不願意再等。他必須上報天庭,再把那些作惡多端好吃懶做的人都抓起來,眼睜睜看着他們得到應有的下場,才能給那些死去的女子一個交代。
天帝門前的狀鼓已經許久沒有響起過了,見來告狀的人是仙界最年輕的上神,滿肚子好奇的仙族們倒難得的在短時間裡到了個齊全。
等昆侖山神把故事都說完了,呈上了箱子裡的證物,都紛紛擡起袖子遮住了臉,不忍看那生生從人身上拔下來的證物,有幾個神女默默地紅了眼轉開了臉。
“雖然山神說的都是實話,但在下此次下凡,卻還知道了一些隐情,實在是不得不禀。”
跪在地上等候天帝發落的人沒想到,那位神女竟然這麼快就跟來了此地,不禁有些疑惑地扭過了頭。
“據在下查證,青丘少主在三年前就已知道此事,帶人前去平亂無果後,便與那作亂的狸貓勾結一氣,協助那狸貓放火燒死了幾個作惡的男子。”
這句話一出,四周圍觀的仙族立刻像炸開了鍋一樣,七嘴八舌的讨論了起來,仙妖合謀來取人性命,在這幾萬年的重霄殿上,也是一樁新鮮事,連玉座上的天帝,也忍不住睜大了眼。
“不止如此,孟國主為了支持狸貓,還派孟家的商隊,回收那隻狸貓和逃婚女子們織好的布匹,為她們提供錢銀方便他們繼續躲在暗處繼續生活。
此事不止孟國主,連她的親弟孟白藏,也參與其中。”
陸伯都隻覺得耳邊的嗡嗡議論聲越來越響,他心裡的擔心和恐懼也沖上了頭頂,連忙擡頭大聲道:
“此事若沒有我的授意,塗山氏是萬萬不敢的。在下也是實在是憐惜那些被騙去的女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第一次見有人主動攬下大罪的太陰顯然有些不可思議,她瞪圓了眼睛,望着身邊的神君,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她做任何事,自有我和昆侖給她撐到底,還望神女下次貪功冒進之前,先在腦子裡過一過,想想之後要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