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與孟白藏相對而坐,正舉着茶壺的黃袍少年聽見來人的聲音驚喜地立刻站了起來,連壺裡的茶水全都灑在了衣擺上也全然不在意,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到門口想要伸手扶她,卻又在望見那個高大的影子後識趣地收回了手,溫言安慰到:
“本來是極兇險的,連着鬧了好幾日,也出了兩三條人命,不過到了現在,已經都無事了。”
聽見這話稍冷靜下來的人,終于放下心來,任由輕輕拍着她背柔聲安撫的夫君攙着自己進殿坐下,年幼時她聽母親說過,當年窮奇連着匪寇下山,差點将這座養育自己和母親的城市屠城,那一場大戰,整個江都死了幾乎一半的人,今夜瞧見每家每戶緊閉的房門,她簡直害怕極了,到了此刻才發覺自己的腿都有些發軟。
見她坐下後連水都不肯喝一口,隻瞪着一雙眼睛想聽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本來在喝茶的兩人也停了下來。孟白藏起身去屏風後低聲嘀咕了好幾句,然後就拉出了一個半大的孩子來。
那孩子看着與尋常的孩子無異,隻有兩個粉粉高高的耳朵,和身後一根黃灰色的小尾巴,出賣了他是個妖族的身份。
似乎是看出來大殿裡的兩位神族不是壞人,他磕磕巴巴了半天,才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我叫許花花……”
聽見這話有些忍俊不禁的孟望舒不禁起身走到了他跟前,伸手摸了摸那顆毛絨絨的小腦袋,柔聲問道:
“花花,你能不能告訴姨娘,這幾日發生了什麼?你一個妖族的孩子,不好好在山裡呆着,跑到城裡來做什麼?
你爹娘呢?”
方才還隻是有些害羞的孩子,聽見爹娘兩個字的時候,顯然是傷了心,竟擡手捂住臉哭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袖子,把前幾日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
“我娘…我娘是隻刺猬精,我爹…我爹爹是個打鐵匠,我家原來是住在城郊的山裡頭的。
前幾日我娘帶我來江都城裡趕集吃面,晚上去街市上看燈火,結果就趕上了…趕上了百鬼夜行,其中有一隻大鬼兇狠之極,擄走了好幾個人,我娘……我娘把我藏在一個米桶裡以後,就為了引開他跑開了。
再後來,街上的人都亂跑亂叫,我從桶裡爬出來,就往家裡跑,誰知道在林子裡迷了路,我…我又困又渴,直到前天夜裡,才碰到一個鹿群,是他們把我駝下山的,再後來就遇見了孟掌櫃帶隊捉鬼降妖,把我救了回來……”
大緻聽懂了情況的人擡頭望向了對面的弟弟,有些不明究竟地問道:
“這兒怎麼會有鹿群?江南連鹿都少有,莫不是這孩子上山着涼燒糊了?”
被這句問話逗笑的孟白藏低頭沉吟了半晌,擡頭的時候眼底居然泛着淚光,他顫抖着嘴唇張了好幾次嘴,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幹脆起身走到姐姐面前,舉起了腰間的環佩,又拉了拉姐姐腰間的另一枚,舉了起來:
“是西海,是西海的靈鹿…是外祖和祖父當年在西海救下的那群靈鹿,它們跨山越海,一路跋涉來到了江南,救下了江都的子民,驅趕了那群惡鬼兇獸。
我來之前,江都城裡各位術士已經使盡渾身解數,社火夜行了幾日,都沒能驅趕走那群髒東西,但我來的第二日,就見到了那群當年天後留下的靈鹿,這兩日它們都在江都城周打轉徘徊,保護百姓,驅趕那些東西。”
擡手捧住臉流淚的小狐狸有些驚愕的看向了弟弟手中的環佩,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那個自己從未謀面的外祖,當年在西海救下的一群靈獸,居然兜兜轉轉的救了江都的子民,趕赴了千裡萬裡,來到了外祖從未到過的江南,化解了他們的危機,保護了養育自己和母親長大的城市。
“本想着你新婚,很不該給你添麻煩的,舒兒,你在昆侖…還好罷?”
站在一旁不說話的少年天子見兩人把江都的情況聊了個差不多,終于把壓抑已久的關心問了出來。
然而不等又悲又喜的孟望舒回話,那位年輕的神君已經搶先一步擋在了她身前,淺笑着答道:
“我自會好好照顧舒兒,她好得很。皇帝哥哥也該想想,如今的困境雖然已解,卻依然不知道召喚這百鬼夜行的始作俑者是誰,是否該去查查?
否則,舒兒是好,你的子民,就未必了。”
被将了一軍的黃袍少年倒并不鬧,隻稍微往左偏了兩步,繞開了陸伯都,柔聲道:
“這背後的主使已經查出來了,舒兒,你同我移步後殿詳談吧。”
大殿裡忽然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兩位對峙男子沉重的呼吸聲,和弟弟的幹笑,被兩人卡在中間的孟望舒隻覺得一個頭兩大,蹲在地上尴尬地撓了撓臉,不知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