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這就算慘了嗎?賣進銷金窟的那些女子我們暫且不表,你可知道,在你的腳下,有十四歲的少女,尚是承歡膝下的年紀,就被貪賭的父親,賣給喪子的富戶,被五花大綁着與公雞拜堂,再被投進湖裡活活淹死?
而你,你是那些凡俗女子在世間最羨慕的對象,她們日日焚香叩首,虔誠跪拜,祈求能有一個自由的來生。山邊河畔的那些精怪妖族,多年修煉,也希望能像你一樣,出生在這雲端之上,擁有慈愛的母親,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權利。
可你呢?生來就是參天大樹,卻甘願委身那個大自己幾千歲的仙尊,做一支攀附他人的菟絲花。
時至今日,你當然可以恨我,可我望着你,卻唯餘可惜二字!”
說完這句話就拂袖而去的孟望舒,沒有再回頭。她的眼前又浮現起那個被嫁進山裡,受盡了折磨卻要在雞鳴哀哭裡重新穿上嫁衣嫁給親兒子的老婦,和自己幼時救過的與公雞拜完堂就被扔進湖裡的少女來。
這世上,多的是生來就沒得選的女子,卻也有身後那個出生就在蜜罐裡,被母親護在身後,不知世間險惡,為了一時之氣,就将自己終生大事拿來賭氣的神女。
本來今日打算一忍再忍的人,聽見那位神女說到羨慕凡界女子之時,卻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酸楚。她行走世間多年,望着那些苦苦掙紮求活路的女子從來知道自己沒有怒其不争的資格,因為她們沒有選擇。
但這一刻,她也失了對那位神女哀其不幸的憐憫,果然啊,神界這種潔白的雲端裡泡大的丫頭,是不會知道腳下的生靈活得不易與艱辛的。
“舒兒,她是從小在福窩裡頭長大的,又不曾出過幾次門,自然是見識少,渾話多,你莫要氣着自己。”
追上來的夫君拉住了她的手,卻沒有澆散她的怒火。
“她怎麼沒有見過?兩輪月族比武她都是去了的!
她見過被迫委身怨龍的鼠妖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躲在山裡多年最後甘願為了兒子去死。她也見過那個被賣進村裡多年卻依然奮力保護其他被賣進去的女子,到死也不敢離開那個村莊的老婦。
這漫天諸神啊,何曾是不知道凡間的疾苦呢?隻是享不完的安樂讓他們不肯低一低眉罷了!”
知道小狐狸傷了心,陸伯都也不再說話,隻安靜地陪着她回了神殿。叫人好吃好喝的送上來,哄了老半天後,又陪着氣得露出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蕩秋千的新後玩了好半天。
直到身前的人真的累極了,才小心翼翼把她抱到床上,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從屋裡走了出來。
床上熟睡的人不會明白,那位山谷裡的神女雖然任性莽撞,這樁婚事卻非她一人可以做主,即便是今日反了悔,無極仙尊也未必那麼好說話。
畢竟兩人出雙入對也有些時日了,要一個仙界祖師忽然接和婚之事的變數,單從丢了面子這件事來看,對方也未必能答應得那麼爽快。腦子裡轉悠這這許多的事情,一晃眼他就走到了那位仙尊的宮門口。
令人意外的是,這一日踏進殿内,屋裡卻坐着兩個人,一位是自己熟悉的無極仙尊,一位是自己沒那麼熟悉的太陰女神。早上剛和她的女兒打了照面,晚上就在這兒見到了這位隐居多年的女神本人,倒是叫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我早就猜到,這樁婚事沒有那麼簡單,區區一個仙尊夫人之位,哪裡配讓女神嫁出視若明珠的獨女呢?
向來清心寡欲的仙尊,又怎會忽然老夫聊發少年狂,娶一個小了自己幾千歲的神女呢?隻可惜,被你們當做棋子的那孩子,還天真的以為自己在為母争光,縱有萬般不願也跑着往陷阱裡跳呢。”
背手而立的神君,收起了進門謙和的笑容,他有些後悔出門的時候沒拿上自己的長劍,但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卻也沒有回頭去取的機會了。
“陸伯都,你事事都好,偏偏好管閑事這件事,随了你的父親。”
聽見對方提到了父親,年輕的山神微微一笑:
“都說虎父無犬子,理當如是。”
被戳中肺管子的太陰女神,卻不再掩飾自己的卑鄙,突然撕掉了向來溫和的面皮,沉聲道:
“你要管閑事,也且看今日出不出得去再說!”
受到威脅的人伸手握住了盤在腰間的長鞭,挑釁地挑眉答道:
“不妨事,今夜即便我有來無回。這世上,尚有吾妻,可問天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