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乾新曆六年,霜降剛過,還未到立冬。東乾京城的天色就已經黑得格外早,比往年都要誇張些。街上大雪紛飛,連着七日未絕。下雪的前三天,專職觀測天象異端的天占台就上報“瑞雪兆豐年”,京中喜慶一片。
然而,等到後四天的時候,京城裡的流言便與風寒頑疾一起悄然而至,将京城攪和了個天翻地覆----
人人都說,這是天譴東乾,陰陽不調,暴君無德,更待新王......
這流言譴責的,便是新帝蕭子政朝前暴戾恣睢,朝後遣散後宮的惡劣行徑。
按照東乾的傳統,鳳舞龍吟,繁衍生息,乃為一國延續之本。已經仙逝的成帝雖說不立後,但好歹留下了龍子,如今的蕭子政卻比蕭成帝更加過分,登基三年,連個侍妾都未曾留下,更别提立後和皇嗣的事了。
朝中大臣已經不止一次提過廣開後宮之事,但一提起選秀,蕭子政就大發雷霆,擡手點兵點将,從一衆建議他廣開後宮的大臣中任選一個倒黴蛋開刀,試驗他新研究出來的刑罰。
說起來,蕭子政酷愛研究刑罰,他“人生得意”之作,便是一種名叫“滾水蛟肉”的刑罰。
蕭子政登基之初根基未穩,他的表皇叔挾持了顧太傅謀反不成,反被蕭子政親自在南宮門下馬碑處生擒。
炎炎夏日,蕭子政便令人閹了那表皇叔,随後将這位表皇叔捆在下馬碑旁的一根粗柱上,不斷地往他身上澆滾水,雖說顧太傅求情,最終留了表皇叔一命,但他也跟死人沒什麼區别了----
皮肉盡毀,黏成一片,根本看不出個人樣,終年囚于北地,與牛馬同食,還不如死了痛快......
面對自己的皇叔都如此狠心,還研究出這樣的酷刑,與舊朝暴君,簡直沒有什麼區别!
并且,蕭子政可能還是“青春沒有售價,吾臣入口即化”的最早來源,傳聞在蕭子政還是皇子的時候并不受寵,冬日難挨,缺肉少食,他竟把随從的肉剜下來吃。
而且據說,蕭子政的皇位也來得蹊跷......
*
眼看流言愈演愈烈,即使漫天風雪,為了俸祿,哦不,為了芸芸衆生,宮裡的朝會照舊進行。
今日,衆臣打算說的,便是有關于選秀的事情。
雖然已經失敗過一次,但這次的衆臣們是有備而來。
既然他們好說歹說陛下不聽,那便讓顧太傅來試試。
風霜之間,茫茫雪地上紮着一堆身着深青色官襖,手持玉笏的官員,他們就在下馬碑前站着,也不進早早點好暖爐的議朝殿,任憑袍子被陰風吹得獵獵作響。
時辰還未到,誰也不想早點進去。
衆多官員之間,為首的是一名老者,他被其他官員衆星拱月一般攙扶着,雪發銀絲,垂眉低眼,乍一看面相很是慈祥。
這位是陳閣老,吏部尚書,乃是顧太傅,顧衡之的恩師。
“閣老,聽說顧太傅舊疾複發,這幾日卧病在床高熱不斷,一醒來就告假一旬,今個兒真的能趕過來?”說話的是陳閣老的孫子,他攙扶着陳閣老,滿面愁容----
一想到要面對那暴君,他就覺得自己仿佛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
真是奇了個怪了,蕭子政也是個男人,春宵苦短,無人纾解,怎麼就不願意納妃立後呢?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多正常的事情啊!
陳閣老未答,半晌,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舊疾複發才好啊......舊疾複發,天上的那位才會于心不忍不是?一于心不忍,這大雪,也就可以停了。”
“閣老,人心易變,就怕您把顧衡之想得太好了,前日瑞雪宴,我命人下了三道拜帖,他都不肯過來。這舊疾,早不發晚不發,偏偏這個時候發,倒也巧!”禮部尚書陰陽怪氣道,“平日裡,他端得那'冰清玉潔’的樣子,除了閣老您,我等這一衆閑雜人等,他怕是瞧不起呢!”
禮部尚書說罷,周圍的其他官員雖不吭聲,但卻連連點頭,一看就是和顧太傅積怨已久。
禮部尚書還想繼續發難,寒風突然送來了一陣咳嗽聲。
五院六部七十二文臣齊齊轉身。
風雪中,搖晃着的擡轎上,模糊的人影随着距離的縮短而逐漸清晰。
來人身着淺青色的圓領廣袖長衫,肩上披着件月牙白絨面披風,面容好似冰玉,渾身氣質高潔不染,又像傲雪寒梅,左眼尾處卻有一顆小痣,平添了幾分塵世妩媚,少了些不可接近。
象征官位的淺紫發帶連着幾縷發絲,一齊被寒風從紫玉纏枝銀冠中吹落,散在青年肩頭,他歪斜着靠在擡轎上,倒跟遠處的梅樹相映成趣,應了一句“疏影橫斜臨傲雪”。
随着擡轎的搖晃,轎子上的人連連咳嗽,眼角和臉頰上都帶了幾分病态的紅潤。
剛剛還覺得顧衡之裝病的禮部尚書,隻感覺抱怨的聲音被生生掐斷----
眼前這人哪裡像是僅僅沾染風寒,分明跟要死了一般。
禮部尚書心裡忽然生起幾分愧疚,半夜從熱炕頭上醒來恐怕都想要多扇自己幾巴掌。
當然,他還是對顧衡之沒什麼好感。
“快把手爐給衡之拿過去。”陳閣老一見顧衡之就笑了起來,連忙命人把手爐遞到了顧衡之手裡。
“你們啷個都不關心關心我也?”同顧衡之一道來的,是工部侍郎,他是巴蜀人士,官話不怎麼好,顧衡之的容貌過于出衆,都沒人注意到他也一道過來了。
工部侍郎這一句隻是在開玩笑,讓衆人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是,那素來隻跟陳閣老交好的顧太傅竟然把手爐遞到了工部侍郎手裡。
工部侍郎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手裡一熱,那火熱的爐子就出現在他手中了。
诶?
工部侍郎愣了愣,要知道顧衡之平日裡是不屑與他們為伍的。
反觀顧衡之,除了手腕上那條念珠長串還有手裡的玉笏,手上沒有半點保暖的物什。
顧太傅是在搞什麼名堂?不走孤傲路線了?
衆人不約而同地想。
*
既然顧衡之已經來了,那麼他們就沒有繼續在這兒吹冷風的道理了。
大臣們一片靜默,跟要奔赴刑場似的,一臉肅穆地朝議朝殿走去。
這議朝殿在蕭成帝時期,本來是叫“議政殿”,但是為了避諱當今聖上蕭子政的名,也就改成了“議朝殿”。
議朝殿門口站着兩對手持廷杖的侍衛,是蕭子政特地調遣到這裡守着的,隻等蕭帝一聲令下,忤逆他的大臣就會被施以杖刑。
到了議朝殿的台階之下,在場的大臣,無論是烏發如雲還是雪發銀絲一樹梨花,皆齊齊看着顧衡之。
那樣的目光,險些讓顧衡之以為自己不是太傅,而是手握重權的統領。
如果顧衡之仔細看,就能夠讀出衆人目光中的意味----
顧太傅,就靠你了!
顧衡之不想讀懂,他咽了咽口水,目光虛浮地飄向玉笏上雕刻着的文字:
王家侄女,年方十七,詩詞曲賦無一不擅長。
謝家小姐,年方十五,長袖善舞,翩若驚鴻。
......
這上頭寫的是各世家女眷的情況。
當時工部侍郎來接顧衡之的時候,操着一口巴蜀話道:
“若是陛下硬是答應咯,逗照到上頭嘞個名單,給陛下推薦妃子嘛。”
幸好顧衡之祖籍在湘南衡山,鄉話與巴蜀話有幾分相似,不然還真不知道這些大臣是“啷個意思”。
就算聽懂了,顧衡之仍舊甚是無奈。
要知道,做媒牽線,最忌諱半路開香槟。
誰能想到,這位蕭陛下,喜歡的根本不是女子呢?
沒錯,蕭子政,他喜歡的是男人。
至于顧衡之為什麼會知道----
他是穿越過來的。
所以,他知道蕭子政會被主角受的魅力折服。
但很不幸,蕭子政并不是主角。
這個世界,是一本名為《霸道世子愛上我》的耽美小說。
顧衡之,名顧久,湘南衡山人,衡之是他的表字。原書中,顧衡之是個冷傲得不願意跟其他大臣為伍的清流,他獨來獨往,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可能就是找死,也就是找暴君蕭子政的不痛快。蕭子政睡個懶覺,他也要管,蕭子政打個噴嚏他也要湊過去說失儀。
這還都是小事。
這位顧太傅,做的最離譜的一件事,就是替蕭子政的表皇叔求情。
要知道,那位表皇叔可是反賊啊!
要不是蕭子政本人在反賊的九族之内,這樣的罪行,高低要發揮族譜的作用,連坐不少人。
書裡并沒有交代蕭子政為什麼沒有殺顧衡之。
可以肯定的是,朝中大臣因此就以為顧衡之有什麼能夠勸說蕭子政的訣竅。
事實證明,奇迹并沒有發生,最終顧衡之會被蕭子政大卸八塊而死,比五馬分屍的商君還多上幾塊。
當然,别看蕭子政這麼威風,在這本小說裡,也不過是主角攻一統天下的墊腳石,他死得可不比顧衡之輕松,最終是被淩遲處死。
你成碎,我成塊,他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但顧衡之私以為他還是要比蕭子政慘得多,蕭子政隻用管殺人就好,他顧衡之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顧衡之的生命威脅還不僅僅來自于暴君蕭子政,還來自于主角攻受,來自于太後的情人楊太保,來自于京城内的書生。
主角攻,蕭子恪,在顧衡之身上下了毒,還自稱是顧衡之的好兄弟,試圖通過顧衡之掌握帝王蕭子政的動向然後謀權篡位,事成之後就會一腳把顧衡之踹開。
主角受,齊書寶,太後和她的情人楊太保所生的兒子,幼年與太後在湘南失散,目前與太後并未相認。至于沒有相認的原因----
當年,主角攻為了讨好太後和掌握一半軍權的楊太保,讓原主冒充了太後私生子的位置......顧衡之猜測,可能這就是原主多次惹怒蕭子政但是卻沒有被殺死的終極原因。原書中顧衡之的死,也與這件事脫不了幹洗。雖然是蕭子政直接動手,但是背後的推波助瀾可少不了楊太保。那群紮暴君小人的書生就是楊太保在知道顧衡之不是自己親生的之後,為了報複撺掇起來的。
假如隻是穿書,那還好,既然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顧衡之完全可以避開死亡點。
但很不幸的是,為了暫時在這個保守封建的皇權社會活下去,他還必須賺取生命值。
顧衡之剛穿過來就看見一個白毛絨在地闆上跳動,自稱是玩具系統,能夠為将死之人提供生命值:
【本系統名諱為玩具系統,目标是帶着宿主建立玩具王國,積累無數生命值走上長生不老之路,寄生合同簽訂完畢,ready?go!】
“go什麼go,狗帶啊。”顧衡之醒來的時候一臉不解,“什麼寄生合同,怎麼就簽訂完畢了?”
【如果您不願意,也可以選擇解除合同。】系統道,【後果是穿會現代,迎接死亡結局呢親。】
顧衡之怔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接着顧衡之就知道了什麼是生命值。
生命值就是通過賣出系統提供的玩具貨源來獲取,賣出去一個玩具,顧衡之就能夠獲得相應的生命值,一點生命值可以供他存活一天,一旦生命值低于0,顧衡之的身體就會變得虛弱,随着時間的流逝,最多不過一天的時間,顧衡之就會虛弱到失去生命體征。
至于顧衡之現在的生命值----
很幸運,是零呢~
這也是為什麼顧衡之過來的時候顯得那麼虛弱。
放心,他沒有生病,他隻是快要死了而已。
【宿主,你不要灰心,俗話說得好,男人至死是少年,這群老頭裡,總有個喜歡玩玩具的,要不你趁還沒進門,趕緊賣個玩具出去?】顧衡之的腦海中,系統說道。
顧衡之唇角搐動,一時語塞,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貨源面闆----
【第一頁,炫酷公主腦袋陀螺,跳舞妖娆花......】
【第二頁,七彩碰碰車,U型過山車......】
【第三頁,小皮鞭,超級馬達按摩椅,馬賽克馬賽克,哔哔哔----】
但凡裡頭有個正經的玩具,他也不至于虛弱成這樣。
“算了,我還是開寶箱答題吧。”顧衡之有氣無力地說道,“希望能從蕭子政嘴巴裡翹出些東西。”
顧衡之所說的開寶箱答題,是另外一種賺取生命值的方式。
開寶箱賺生命值比較玄學,首先,找到寶箱就是一個難題,因為寶箱是随機觸發的。其次,還要回答對寶箱裡的問題才能得到生命值。
卧病在床的那幾天,顧衡之無意發現了原主左手上的傷疤,成功觸發了一個價值三十點生命值的寶箱。
高利益,高風險,寶箱裡的問題也十分古怪----
【Q:請問本書中,暴君蕭子政的原名是()】
【A.蕭子政B.蕭子恪C.小暴暴D.筝兒】
說實話,顧衡之覺得這四個答案裡,沒有一個是對的,本來他想選A來着,不過,顧衡之認為事情一定沒有那麼簡單。
還是得問問蕭子政本人。
【宿主,你不覺得賣玩具比答題要簡單多了嗎?】系統想不通,【這些玩具是炫酷了些,但不就是丢面子的事情嘛?】
“炫......炫酷?”顧衡之在懷疑系統的審美,“你不要臉,我還要,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這一張皮?好了你放心,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系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