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打有記憶起就在孤兒院了,這裡的小孩子不多,二十個左右的樣子,我們年齡大的有十幾歲,最小的走路都要靠爬。
大家紛紛來着于五湖四海,性格、性别、地域的不同,卻要在往後的時光裡都要共同生活在一起。這樣就會滋生許多矛盾,大點的欺負小點的,小點的就喜歡去告狀,而院長媽媽事情很多,往往就會随意敷衍兩句,如果事情急了,那麼架子上的衣架就是最後處理的關鍵。
但有時候,大家都很團結,大概是我們都沒有家人的緣故。
有的人是因為身體殘疾、疾病而成為家裡的負擔,最後被遺棄;有的人是因為家裡重男輕女……反正,各類原因都有。
我嘛,我就不一樣,我連什麼原因都不知道。院長媽媽說,她撿到我時是在一個公園的長椅上,她等了好久都沒人來領,報了警後也找不到人。
起初,她看我睡得一臉香甜,後面就算醒了,就安安靜靜自己跟着自己玩,乖巧的過分。
她覺得這樣的裝扮,怎麼看都不像是被遺棄的樣子,現實往往耐人尋味,我的确是被遺棄了。
年齡太小,還不記事兒。
在我大點的時候,院長媽媽就給我講了,可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一臉和藹着摸摸我的腦袋:“别傷心,這裡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家人。”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有點懵:“為什麼要傷心?我覺得我每天都很開心呀。”
院長媽媽輕歎了口氣,她隻當我年紀太小,許多事情的道理還不懂,而她隻是出于責任,把一些往事告訴了自己。
“姊姊不懂就算了,希望你,要一直那麼開心。”
孤兒院也不大,樓層最高不過三樓,房子緊挨着,另外一棟紅顔料掉得差不多的樓房,那就是我們生活的地方。男女生的樓層分開,我們的生活上有宿管媽媽負責。
一般就是幾個大的帶一個小的一間房,新來的小妹妹就兩三歲,聽她們說,她是被家裡人重男輕女給扔在了火車站那裡。
她老是哭,就連晚上要睡覺了還在哭,哭得稀裡嘩啦的,宿管媽媽被吵了幾次就不想管了。這小孩脾氣實在倔,就連我們拿往日裡的恐怖故事來吓唬她,她照樣不理。小臉通紅,鼻涕泡都哭了出來。
妮妮一點都不嫌棄,她拿了張紙就給她擦,她比我們都大些,但七八歲的年齡,終究是小孩。
我年齡小,就負責打濕帕子遞給她,她就給這個妹妹洗臉、擦拭身體。
約莫過了會兒,我和妮妮都沒聽見聲了,一看這人早已睡着了,發出細微的鼾聲,看來這幾天也是把她累着了。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
院長媽媽給她帶走了一天,說是給辦理手續,随後她回來就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臉上是帶着笑的。
她說:“院長媽媽給我取了新名字,叫嬉嬉。”
妮妮嬉笑了幾聲:“我知道,肯定是你愛哭就給你取了個相反的名字。”
我跟着笑,“那嬉嬉以後就不要哭了。”
白天裡,我們要跟着去上學,因為我們的身體狀況不同,授課老師自然是不一樣的。
體育課上,因為妮妮心髒有問題,她從來不能做劇烈的運動,就隻得在一邊幹坐着,望着我們打球、奔跑……做各類的遊戲。
體育課結束,我們就去隔壁教室找嬉嬉。
“怎麼,你又要哭啦?”
“她老是哭,真煩!”
“讨厭死了!”
我們在窗戶外,就恰巧看見嬉嬉被幾個人圍住數落的樣子。嬉嬉膽小沒有辯駁,眼睛水汪汪的。
“幹什麼呢!”妮妮趕緊上前去制止她們的行為,像母雞護住崽子一樣把嬉嬉攔在了身後。
“我們沒幹什麼呀,就看不慣而已。”
“對,看不慣!”
妮妮年紀大,跟院長媽媽關系好,幾個女生就算想怎麼樣,可還是不好當面發作,隻會在人的背後說上幾句。
“别人才來你們就欺負她,不怕我告訴院長媽媽麼?”
幾個女生白了眼,小聲嘟囔了句:“告狀精!”
最後還添上了句。
我聽見了,她們說:“這麼大了還沒人領養,活該!”
嗖地一下就跑沒了影。
她們其中有兩個人等幾天就要去新的家庭。
院裡領養講究投緣,妮妮生得好看乖巧,可領養家庭聽見她有比較嚴重的心髒病,便立刻拒絕了。以此往來,她的年齡更大,領養的人更少了。
我在旁邊看完了全過程,妮妮背對着我們,但我明顯看見她抖了一下。
我抿抿嘴,默默說了句:“妮妮是最好的妮妮,才不是什麼告狀精。”
嬉嬉抽抽鼻子,可愛的嘟起嘴巴:“對,妮妮姐姐最好了。”
妮妮回頭看着我倆,臉上挂着笑:“我們去玩娃娃。”
嬉嬉抓住我的手,另一手牽住妮妮,小臉垂了下去:“我以後不哭了,我會勇敢的。”
孤兒院裡有專門的玩具室,但一個星期隻有星期五才會對外打開,快樂好像就隻有那麼一瞬。
我們的生活就顯得很無趣,妮妮在進來之前,她都有好幾歲了。她記得娃娃的樣子,于是我們就會搜集各種材料,什麼木棍、爛布料、塑料袋等,這些都可以在妮妮的手上變廢為寶。
她隻需要把頭繩裡的皮筋拆分,然後纏繞在木棍上,加點紙團布料,最後用筆畫上臉部表情,這就真的成了娃娃的樣子。
我沒接觸過,第一次見時直誇真漂亮,妮妮臉上羞得通紅,用塑料袋扯成一縷一縷的,然後圍在了娃娃身上。
“你看,她的公主裙。”
我拿着娃娃對向太陽,藍天白雲的背景下,塑料的帶子随着風飄揚,我幻想着它是美麗的公主。
“妮妮姐,你上次跟我講的那個睡美人故事……我還想問,為什麼親吻公主的非要是王子呢?”
妮妮歪歪腦袋:“不知道,童話書上就這麼寫的,那時我媽媽給我講時就照着書念的。”
“親吻公主的,不可以是另一位美麗的公主麼?”
我不喜歡男生,院裡的男生很壞,他們喜歡拽女孩子的小辮子,喜歡追着女孩子玩兒,直到看見她們摔倒,然後在一旁捧腹大笑。
我喜歡女生,像妮妮姐一樣,她總會在第一時間去扶起那些摔倒的女孩子們,抱抱她們,給予安慰。
妮妮手撐腦袋,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臉上表情轉笑:“姊姊好聰明啊,誰說親吻公主的非要是王子呢?童話書說不定寫錯了,睡美人還在美夢中呢,她可能希望是美麗的公主把她吻醒。”
我笑出了聲,看着手中的娃娃,無比珍惜的摸了摸她的裙子,俯身親了親它的臉:“對啊,它是小公主。”
“你也是公主。”
……
嬉嬉手上拿着是妮妮最新做好的娃娃,我提議我們來玩過家家,我當媽媽,妮妮也當媽媽,嬉嬉就當我倆的女兒。
下完課,臨近吃飯的時間是我們難得的自由,沒有人管我們。
“媽媽,我想要找媽媽……”
玩着玩着,嬉嬉突然傷感了起來,小孩就是這樣,開心一陣傷心一陣。
“我的家人在那場大火裡都燒沒了,我沒有家人。”妮妮捏捏嬉嬉臉上的嬰兒肥:“可現在,我們都是彼此的家人啊。”
我以前對家人這個詞沒多大感覺,妮妮這麼一講,我由衷産生了種悲感,最後是喜悅,我朝她點點頭。
“對啊,以後我們是家人。”
碎片一樣的時光裡,這幾月是我最開心的時間。
院子外面鞭炮聲響個不停,我們三個被吵得睡不着,就趴在窗戶上看外面的煙花。
我哈了口熱氣,在玻璃上畫了三張笑臉,就立刻凍得縮了回去。
妮妮注意到,她過來牽住了我的手,“外面的煙花好漂亮。”
煙花砰的一聲綻放,火星子照亮了三人稚嫩的臉龐,眼裡閃耀着光芒及對未來美好的渴望。
她在我倆中間,“新年快樂,嬉嬉,姊姊。”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年後的幾天,妮妮就被院長媽媽帶走了好幾次,她每次回來都有些晃神,然後就獨自坐在桃樹下發呆。我和嬉嬉問了幾次,她嘴上帶着笑,輕搖頭。
我擡頭看她,選擇靜靜坐在她的身邊陪着。
立了春後,天氣回暖。
我想過不了幾天,身後的老桃樹便會開花了。
桃樹真是個好樹,暖日裡開花,每逢春風拂過,花瓣就會落了一地,總會惹人停步觀賞。
在它開得最燦爛的時刻,院長媽媽還會召集院裡所有的孩子在樹下留影拍照。
去年,妮妮還給我紮了個兩個小辮子,她們都誇可好看了。一些人還想讓妮妮給她們紮,我悄悄替她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