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木葉的夏季總是陰晴不定,前一秒還是光芒萬丈,後一秒傾盆大雨說下就下,然後還未等你來得及找到躲雨的地,這陣雨說不定就停了。
不過眼前的這場突如其來的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小不了。他匆匆跑進一家小店避雨,然後看了看天色。
烏壓壓,陰沉沉的,直悶得讓人喘不上氣。
他蹙眉,對這場毫無征兆并耽誤自己計劃的大雨感到煩躁。
此時未到飯點,又因這場大雨街上沒什麼人,店裡除了他便是準備食材的老闆。老闆對這種進來避雨的人沒什麼意見,隻是抽空瞄了他一眼,然後越想越覺得這人眼熟,于是忍不住多往他那邊看了幾眼,直到看到他額上纏着的繃帶和那雙标志性的眼睛,這才恍然大悟地對他笑道:
“是你啊,最近好久沒見你來了啊。”
他轉頭看向老闆,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家店專供甜品,但其實他不怎麼愛吃甜口,若非有人硬拉着他,他是不會踏進這家店的。
老闆又想了想,然後有些疑惑地嘶了下:
“那個小姑娘呢?就是那個經常和你一塊來的小姑娘,怎麼最近也不見她來?”
他一怔,然後含糊道:
“我也不清楚。”
他不想說“那個小姑娘再也來不了了”這種話,哪怕這就是事實。
老闆笑了:
“你們不是好朋友嘛,怎麼會不清楚呢?總該不會是鬧别扭了吧。”
那件事在整個木葉人盡皆知,隻是老闆不知道那個小姑娘的身份。
他沒再說話,隻是看向外面嘩嘩啦啦的雨,又看雨水在凹下的地上積起一個個小水坑,落在其中又濺起微乎其微的水花。
他恍然,似乎他和她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樣的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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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校通常是在下午四點放學,依照年級逐個往後推遲。于是大約從三點起,就有陸續家長在門口等着,為的就是能站在最前面最顯眼的位置,好讓自家孩子出來後一眼就看到自己。
隻可惜天公不作美,在第一波孩子出來之前,直接下起了毛毛細雨。一開始家長們也沒怎麼在意,然後這雨就越下越大,到後來甚至打起了雷。大人們這才慌了神,離家近的趕忙回去拿傘,離家遠的就在附近的小店買把傘。按照最終結果來看離家遠的還是偏多,畢竟附近所有店的雨傘都被一搶而空。
放學了,他随同期一同往外走。走到門口,身邊的同學伸長着脖子東張西望,一看到舉着傘的父母便飛快地跑了過去,然後躲在他們的臂膀下笑着走回家。
他在門口停下腳步,沒有看向前方的家長,隻是擡頭望着屋檐上不斷滾落連成一條線的雨,默默盤算着還有多久雨才能停。
他向來都是一個人回家,沒有人會來接他,更不會有人專門跑來給他送傘。
裡面的學生出來了一批又一批,門口的家長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他依舊一個人在門口不擋道的地方,看着這愈下愈大的雨,思考着要不然幹脆就這樣沖回去。
反正這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那還不如早些回去。
這樣想着,他把斜挎包取下舉在頭頂,正當他準備一鼓作氣跑回去時,卻不慎撞到了身邊突然路過的女孩。這一下撞得有些狠,他聽見女生悶哼了一聲,然後打了個踉跄險些摔在地。他的包也掉到了地上,裡頭的書散落在地。
“不好意思。”他語氣有些慌亂。
“沒關系。”他聽見女生有些吃痛地嘶了一聲。
他擡頭看了一眼,隻見她有些苦惱地揉着下巴,分明就是被自己撞疼了。
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隻是低頭将散落在外的書本放回包中,正準備沖出去,卻被身邊的女孩拉住了。
“你不等你家裡人來接嗎?”她看了看這大雨,有些不解道,“就打算淋着雨回去嗎?”
“……我家裡人有事,今天沒人過來接我,所以就自己回去。”他不想透露太多有關自己的私事,于是随口撒了個謊。
“這樣啊,那我送你一程吧。”女生笑着搖了搖手中的傘,“剛好我今天也是自己回去。幸虧我平時都會随身帶着一把傘,不然今天也不好回去呢。”
她看了看他的眼睛,又笑道:
“反正日向家離我家也不算特别遠,權當散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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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平時在族中對練,正常情況下他很少會和女生近距離相處,像這樣和不認識的女生同撐一把傘更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有些局促,盡可能地讓自己和女生保持着一拳的距離,哪怕自己的左胳膊已經完全被淋濕。
女生到不覺得有什麼,隻是神态自若地哼着歌,然後時不時地和他搭上幾句話。
“你是幾年級的啊?”
“一年級。”
“哦,那我比你大兩屆。”
過了會兒,她又問:
“你叫什麼?”
“日向甯次。”
她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原來就是你啊,那個傳說中的新生第一名。”她似乎聽說了很多有關他的事迹,說起來那叫一個如數家珍,“聽說你第一次考試門門都是滿分,直接甩第二名二三十分;在體術對練課上直接把比你壯實一圈的男生揍到站不起來,甚至有些高年級的過來挑戰你的都被你打倒。”
他抿嘴,語氣如常,隻是音量有些低:
“倒也沒那麼誇張……”
她嘿嘿地笑了笑:
“确實很厲害啊,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日向家在村子中心地帶,離學校也不遠,沒多久便走到了。門口的日向族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女生,微微驚訝了兩秒,然後走上前笑道:
“是花織小姐将甯次送回來的嗎?真是麻煩了,要不要進來喝口茶?”
她撐着傘站在門外,然後擺了擺手:
“多謝好意,不過不用了,我要趕快回去了。”
說完,她又看了看甯次,然後笑着沖他點了點頭,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花織,她叫花織。有些耳熟,但是一時間也不記得在哪兒聽過。于是他側頭看向族人,問道:
“你認識她嗎?”
“啊,見過幾次。”日向族人一邊進去一邊說道,“你應該也聽過她吧?她是宇智波花織,宇智波族長家的孩子。”
他了然地哦了聲。宇智波花織啊,确實聽過。
那個上課天天發呆睡覺,卻依舊穩坐年級第一寶座的女生,他也算是久仰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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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提到宇智波花織這個名字,很多人可能會感到茫然。但倘若加上“宇智波族長家的孩子”這一前綴,大家就恍然大悟了。
甚至還會主動給她加個後綴:
“就是那個鼬的妹妹嘛。”
得知她成績很好後人們也是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人家哥哥就是個天才,成績好不也正常?”
珠玉在前,那璀璨奪目的光芒就已占據了所有的目光,其後無論後來者何等熠熠生輝,都難免會在那先聲奪人的光輝下暗淡幾分。
但他不是,他是在别的地方聽到這個名字的。
那次他去老師辦公室送作業,無意間聽到兩個高年級的老師在聊天。
“這次年級第一又是你們班的宇智波花織啊。”
“那可不。”年輕的老師歎了口氣,有些頭疼道,“這孩子天天就愛發呆,上課也不怎麼愛聽,但就是招架不住人成績好。”
他聽到這裡就出去了,沒聽完兩個老師後面的話,隻隐隐聽到“天才”之類的詞。
他并不喜歡用“天才”一類的詞來概括一個人。在他看來,所謂“天才”不過是悟性比常人高了些。但光有悟性又能如何,不加以努力,不還是會泯然衆人?
一句天才,全将一個人後天的努力忽視,隻認為其全部的成績均來自于天賦。
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隻見其聰明的腦袋,不見其背後付出的汗水,真是輕描淡寫的形容。
他沒怎麼在意那兩個老師的評價,隻是在後來路過排名榜時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眼。
一年級的名單在最左邊,他的名字在最上面。他往右看去,隔了兩三列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宇智波花織。
但也隻是看了一眼,他并沒有把這個名字放在心上。
隻是莫名地,他對這個女生有點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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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記得在哪兒聽過這樣一個定理:
當你不認識一個人的時候,不管碰到多少次都記不住他的長相;可當你認識他後,又感覺總是能遇見他。
他現在深以為然。
無論是在上學,放學還是在校内,他總覺得花織随處可見,甚至有一次路過他們班時他随便一看,直接一眼鎖定看到她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發呆。
他不禁暗想,最近對她是不是有些過于關注了?
不過本就是一個學校的,擡頭不見低頭見,碰到了也很正常,沒必要大驚小怪。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然後他就和她在訓練場面對面碰上了。
那是一個周六的正午,太陽毒辣辣地挂在天上,他本是出門買些日常用品,但在路過訓練場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後,他不禁駐足。他不知她在這裡待了多久,隻是看到她頂着大太陽練習手裡劍術,一張白淨的臉也不知是被曬得還是熱得,總之變得紅撲撲的。她練了一遍又一遍,但卻始終不滿意地皺着眉。沒過多久,她有些煩躁地扔下手中的手裡劍,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猶豫了下,然後還是拿出袋子裡的水走上前,有些生硬道:
“你訓練了很久了吧,喝點水。”
花織擡頭,眼中透露着些許詫異。但在看到是他後輕輕地笑了笑,随後直接接過已經被擰開的水,大口喝了幾口後方擦了擦嘴,說道:
“謝謝。”
“不用謝。按道理來說,我還欠你聲謝。”他瞥了眼花織,又迅速地移開目光,“那天……謝謝你把我送回家。宇智波族地和日向族地分明在村子兩頭,你也不順路。”
她笑了笑,語氣中盡是坦然:
“都說了就當是散步了,而且也就多走了幾步路而已。”
他又看了看她手邊的忍具,忍不住問道:
“你在這訓練了多久?”
“一上午吧。”她喝了口水,又擦去嘴角的水漬,“成果一般,也沒練出什麼名堂。”
說着,她有些頭疼地歎了口氣,抱怨道:
“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瓶頸期吧,練了兩三天的手裡劍依舊是原地踏步。”
花織又看向他:
“你有過類似的經曆嗎?”
“有。”
“是怎麼解決的呢?”
“加倍地訓練。”他神情沒什麼波動,仿佛這樣做不過是家常便飯,“練着練着就有感覺了。”
花織啧啧着,他也有感而發,于是兩人異口同聲:
“你不是天才嗎,怎麼還會有這種煩惱?”
他倆皆是一愣,然後看着對方笑了起來。花織抹去眼角笑出的淚,然後平複了下心情,說道:
“我可不是什麼天才。天才是沒有什麼瓶頸期的。我不過就是學得比常人快一些罷了。”
“那我也不是什麼天才,因為我也有瓶頸期。”
“可他們都說你是天才。”
“他們也說你是天才。”
花織垂下頭,沉默了幾秒,方回答道:
“他們隻是看我哥哥是天才,所以也認為我是同樣的天才罷了。但其實我知道,我根本就比不過哥哥。”她扭頭沖他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哥哥他……嗯,我算算……是的,他七歲提前畢業成為下忍,又加入小隊開始做任務,八歲又開了寫輪眼。哪像我,一直到現在還在上忍校,寫輪眼更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隻不過是沾了哥哥的光罷了。”她喃喃地說着,他無端從中聽出了些許怅然。
沾了他的光的同時,就要活在他的陰影下。他覺得這才是花織想說的話。
他其實不怎麼會安慰人,更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說什麼好。
她卻不在意他怎麼想的,隻是自顧自地說道:
“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努力或是優秀就想到我的哥哥,我不想一輩子活在哥哥的名字後面,我隻想做‘宇智波花織’,而不是‘宇智波鼬的妹妹’。他們說哥哥上學時很認真,所以我就跟哥哥反着來;但我又不想成績很差,所以我隻能利用别的時間加倍努力。多矛盾啊。”
說着,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可我發現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哥哥。我上課不認真卻依舊能考第一,他們說‘不虧是鼬的妹妹,跟哥哥一樣是個天才’,我上課認真了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畢竟‘鼬的妹妹怎麼會不聽話呢’。要是我成績不好估計他們依舊會拉出哥哥:‘為什麼鼬那麼聰明,他的妹妹卻是這樣呢’。”
她撿了塊石頭用力地扔了出去,似乎借此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他沉默,然後開口,語氣冷得不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活在别人的陰影下又如何?至少你做出的事都是為了自己,至少你的命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至少……你不是籠中鳥,你可以自由地飛。單是這一點,你就已經勝過了一部分人。
“比如我。”
花織驚異地扭頭看向他。他清楚自己不該說這麼多,但他就是想說,他就是抑制不住。有些話、有些事情,憋得太久了,反而需要找個契機傾瀉一下。
現在就是個不錯的契機。
“知道日向一族的宗家和分家制度嗎?知道‘籠中鳥’嗎?”他感覺今天自己可能不太正常,不然怎麼會主動把額頭上那個象征禁锢控制與屈服的标志露給一個外人看呢?
“就是這個。每個日向分家的孩子,在三歲那年都會打上‘籠中鳥’的咒印。從那一刻起,我們就不再是自己。我們為宗家生又為宗家死,我們一輩子都無法真正地為自己而活。”
他有條不紊地重新纏上繃帶,似乎這個動作重複了無數次。
“一直到死亡,方可結束這任人擺布的一生。”
唯有死亡,才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