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釣心中一顫,沒有人這樣認真地對待他這個“将軍”過,大多數人記得的永遠是他的“戰敗”。
聞拾骸似乎知道他所想:“日後,你再也不會背負本不屬于你的名号。”
步釣這會兒有點發怔,一時間沒聽出來話中一語雙關的含義。
等他反應過來時,聞拾骸已經穿好衣服,走上岸。
聞拾骸轉過身來,就這樣隔着溫熱的泉水,與步釣靜靜對視。
他在刻畫步釣的眉眼。
一筆一劃,摩刻于胸中。
步釣也在看他。
也在努力記住他的樣子。
古代車馬緩慢,路途遙遠,他們此一别,不知又會是數載。
步釣隔着袅袅看他。
但此時他還不能分清,他将這人的面貌,究竟是刻在腦海還是心中。
步釣看到聞拾骸,那麼認真地看到了他。
他眼睛像是裹着一團看不見的迷霧,卻又能從那團迷霧中,以銳利的目光直視你,清晰而透徹。
從前,對自己溫柔之至。
此後,三千漫道,風雪不知。
步釣了解雖然他是獨子,但朗月國的将軍權力獨大,這次又打了敗仗,肯定是要聞拾骸去支援的。
聞拾骸這人,雖是書中反派,但說實話,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作為一國的皇子,他從幼時就被送到鄰國,慘遭欺辱。
待到年齡大些,又要被迫承擔起一國的重任。
步釣心情複雜。
聞拾骸似乎沒有半點不适。
或許他這樣的人生來就需要苦其心志,磨其筋骨……
他已然磨練出一副應有統治者模樣,能問能武,且精于權術。
他或許适應了苦難。
可為什麼獨獨是他的,要承擔苦難呢?
步釣如是想。
聞拾骸收斂幾分挂在臉上的笑意:
“下一次見面,或許兩隊對立。”
“你我為敵…”
他語氣輕松,神色倒也自如。
步釣心情更加難以言語,他努力忽視掉自己内心的不适。
聞拾骸:“每日按時吃藥,雙日的藥較苦,話梅在榻邊,含一粒半微甜…”
步釣背對他:“你走吧。”
他努力屏蔽自己的一切感官。
可聞拾骸塔在石階上的聲音是那樣清晰,一絲不落地鑽進了他的耳朵裡。
過了許久許久。
步釣笑了,緩緩道:“你要我聽你的,我就聽你的…?”
随即,将頭埋在泉水瞬間。
那一瞬間,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腦中究竟閃過多少萬千言語。
*
“孫少翼死了嗎?”
步釣已然成為大澂炙手可熱的大将軍,他收到了從皇城寄來的千百封信件。
最終獨獨挑選出皇帝與丞相二人的信件回複。
在明白丞相意思後,隻回了六個字:“孫少翼死了嗎?”
末尾,寫出一個大大的問号。
沒有人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
隻有步釣内心明白,他隻想給自己一個答複,一個或許還能再欺騙自己的内心,再驗證之前結論的答複。
他心中萬千糾結,着人給足銀兩,讓人快馬奔赴皇城。
丞相不出五日來信:“…不見屍首。”
步釣壓抑住心中一直以來的各種混亂想法。
他來回摩挲自己手中的劍,面色凜然。
内心苦于掙紮。
下一刻,衆目睽睽之下。
步釣咳了口鮮血。
不過片刻,又暈死過去。
當步釣醒了的時候。
林綿綿挺着大肚子從京城趕過來。
林綿綿見到他,欲言又止。
步釣倒是虛弱一笑:“你有着落便好,我當你是義妹,日後若是受到什麼委屈,回府,我替你擺平一切。”
淚水瞬間布滿臉頰,林綿綿搖頭,情緒激動:“對不起主子,對不起…對不起…”
步釣指着一個匣子:“早之前,我和大胡子就覺得你有些情況,雖不知你選的是誰,但…還是支持你的,這是給你準備的。”
林綿綿大着肚子,艱難地跪在地上。
旁邊的小婢女見到此種情況,勸誡:“夫人…”
“不礙事。”
許久不見,林綿綿多了幾分穩重,少了從前幾分與人的針鋒相對。
“主子,你看。”林綿綿伸出自己的雙手。
那手上磨出很厚的繭。
林綿綿道:“這是…”
她似乎有些遲疑,下一秒,狠了下心,咬了下嘴唇:“這是寮将軍教我的,已然兩年有餘,我與他意外成孕,他說願意娶我為妻,終身不再另娶…”
林綿綿說完,擡頭,小心翼翼地觀察步釣的神色。
果不其然,步釣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什麼。
一瞬間,臉色便平靜下來。
他就這樣靜靜地。
像個白瓷人兒。
“你大着肚子,他叫你來做什麼。”
步釣語氣似乎不怎麼愉快。
林綿綿咬唇,艱難說出那些明知會傷害步釣的話。
“寮将軍說,他奉皇帝之命,想要向您借兵…”
步釣眼色沉了沉。
“借多少?”
林綿綿閉眼,心如死灰。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