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和靜是這個地方很好的概括。這裡的黑與剛才階梯上粘稠沉重的黑截然不同。倘若那種黑是死寂,這裡的黑就浸滿了悲傷。
枯草垂下頭,落葉趴在地上,無論樹幹和樹枝都扭曲着身體,一個非常短的直線距離能搞出九曲十八彎,可見哀怨之深。花倒是開着,白色的花朵,目光多停留了一會,唐慎這輩子的三觀第一次刷新。
小白花綻開花瓣,随着微風抖了的,比小白花大幾倍的橢圓事物——唐慎猜是果實落入小白花口中被嗷嗚一口吃掉。
唐慎:……
我怎麼從這個東西裡面看出了食人花的潛力!?
“哥哥喜歡那些花?”
誰敢喜歡食人花!
唐慎不敢說話,他忽然覺得自己跑到了特别危險的NPC家裡面做客。這叫什麼?自投羅網。
小朋友也不在乎唐慎不說話,他很可惜地自言自語:“我沒有花。不然我可以送給哥哥的。”
唐慎深知說多錯多的道理,他很矜持地點點頭。
小朋友放開牽他的手,站在他面前,仰頭看他。黑得發紫的眼珠子隻反射出一點光芒,被這樣一雙眼盯着,唐慎必須承認他有點慌,但更多的冷靜。
最後,他松口說:“沒事。我不喜歡花。”
算是給答複了,小朋友緩緩笑起來:“我也不喜歡,但我的家人都有花,我也一定會有花。将花的頭拿到之後我送給哥哥,好不好?”
在這種環境下,小朋友有多可愛,說出的話就有多麼天真的殘忍。唐慎大氣不敢出,小朋友也不急就死死盯着,看起來和前面一樣不給答案誓不罷休。
唐慎沒有一丁點辦法,他能做的隻有不完全的妥協——回避這個問題,問出新的問題:“為什麼你沒有花?”
小朋友驚愕睜大眼睛,他低下頭,雙手糾在一塊兒,喃喃自語:“對呀,為什麼我隻有沒有花呢?”
唐慎:……
你的雷點遍地都是?!你認真的!?
小朋友很認真,并且認真過了頭,他絮絮叨叨神神經經道:“對啊,我居然沒有大家都有的花。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我不喜歡冬天?還是因為我讨厭晴天?是不是要喜歡雨天才行?大家好像都喜歡吃花,難道我也要吃?花好吃嗎?不想吃花,惡心,但要吃花。我要吃……”
眼瞅着NPC要就地表演走火入魔,唐慎連忙攔住,他高聲:“我住的地方到了嗎?”
小朋友眨眨眼睛,點點頭,他轉頭繼續往前走,這次沒有牽唐慎的手,他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說:“我帶哥哥去!”
後程的路,唐慎眼神不敢再亂飛,他生怕小朋友扭頭找他說話。
救命,救救!這個小孩好可怕!
不怪唐慎慫,他眼神不敢亂跑之後認真盯着小朋友後背并一發不可收拾地分析起了小朋友的動作。
分析分析着他有點崩潰。
NPC行走的動作在自然和不自然之間瘋狂試探,你說自然吧,他在做周期運動,說不自然吧,頻率挺慢的。
問題就出在頻率慢上,有一種鬼裝人裝得很像的驚悚感。
至于唐慎怎麼發現的。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NPC的右手會小幅度地抽搐,幹淨白皙的手指所表演的每一次抽搐都一模一樣。
好在唐慎的接受能力很不錯,但冷靜的他在看見要住的房子的時候,還是猛地沉默了。
誰能告訴他這種中西結合是哪個奇才修出來的?好怪。唐慎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過是現代一抓一大把重合率百分百的門,不過門上有把手……好怪,不确定,再看一眼。
小朋友笑了,笑聲清脆,他走上前去轉門把手,将門打開側過身——
請君入甕。
*
“王大人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餘潮生眼前一會兒白一會兒黑,根本堅持不了一點,他扶着牆緩緩跪在地上,奔跑給他本就羸弱的身體雪上加霜,反胃,惡心,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他隻能盡力地調整呼吸。吞下口中的血腥味,把眼睛閉上緩解眩暈,覺得自己沒有那麼想吐之後,他靠着牆乞求着一點安全感,便嘶啞着聲音問同伴。
王溱給餘潮生倒了杯茶水,想到了什麼,又放下,隻道:“門鎖死了,重塔不讓破門。”
見餘潮生嘔了一下,根本回不來神,王溱也不急。他将劍鋒上的血迹簡單處理後丢進重塔面闆裡。
【重塔溫馨提示:您使用的武器“長劍”為耐久性,請小心武器損壞。損壞後,請及時更換武器,不要因此受傷。初級武器一旦損壞為永久損壞,絕不可以使用。重塔在四季鐘回收後,将退換一定積分。】
王溱沒有一點反應,他坐在椅子上,發呆,沒錯,發呆。修長的手無意識擦着白衣上的血迹,指尖與沒有凝固的血反複往來,最終血在指尖薄薄凝固了一層腥鏽的膜。
花蕊,花人,長着殘敗花蕊腦袋的孩童,右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是人,還是妖怪?
冷靜。
用左手将右手的顫抖按下,再用茶水将肮髒的指尖洗淨,大拇指甲蓋用力搓着四指。痛,讓人覺得自己還活着,缺氧的窒息感終于被大腦察覺,王溱這才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不動聲色調整自己的呼吸。
觀察自己,白衣上全是血,散發着惡臭。所幸是臉上沒有血污,還算幹淨。
太狼狽了,景則會擔心。
記憶中擔憂的眉眼一閃而過,不安心緒像被揉皺的廢紙被輕柔撫平。
景則……
王溱打起精神,向裡面走,房子的布局一覽無遺。物件多數是他熟知的,少數是他沒有見過的。唯一他覺得奇怪的是,這裡的椅子太多了。
返回時,餘潮生慘白着臉從地上爬起來,看到他,有點期期艾艾:“王大人多謝。”
謝什麼?
他在無數花童中周旋,餘憲之隻需要不顧一切往前跑,怎麼能不謝他?
王溱面色不變,不怒不喜:“餘大人桌上有茶水,想來可以潤潤喉。但餘大人也應該知道重塔警示過我們,不要吃食。”
餘潮生嗓子特别疼,他現在腦子特别懵,思考不了深意,他咳了一聲,直言:“王大人為何要提示我?”
王溱低眼:“餘大人高看我了。”
餘潮生頭很疼,心口依舊不舒服。他咽了咽口水,自顧自說自己必須要說的事:“支路是王大人殺死那……那東西後我看見的。抱歉,我太激動了,忘了王大人看不見階梯。那東西太可怖了,一模一樣,無窮無盡。”
王溱:“我看得見,不必抱歉。”
餘潮生沉默,半晌,他問:“王大人看到了什麼?”待他接過茶水,王溱說:“屍海,槐樹,以及玉色階梯。餘大人選的路路旁開滿了白花。”
花?挺好的——
“那些花的花蕊一直追随着餘大人移動。”
嘔——
餘潮生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些孩子脖子上代替腦袋的花蕊,簇擁蠕動的花蕊。
不過——
餘潮生顫聲:“沒有那東西追着我?”
王溱:“無。我看見的隻有餘大人一人向這裡狂奔。”
餘潮生:……
喝口水壓壓驚,餘潮生還是很崩潰:“我看見那東西追我!”
王溱沒有回答,他忽然聞到了一股異香,他問:“餘大人你覺不覺得有點困?”
*
傅渭把房子裡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門鑰匙沒有,疑點有三處:鏡子碎片兩塊,空相框一個,無處不在的食物若幹。
最詭異的是碎鏡片,明明是鏡子卻照不出人,邊緣鋒利有凝固的血迹,在床頭發現的。
在床頭發現的鏡子碎片……
傅渭慫得很從心,根本不敢去碰,自個決定睡沙發(如果有睡覺時間的話)。
食物全被傅渭丢進空蕩蕩的衣櫃,重塔專門強調,他不能吃,至少不能第一個吃,隻能眼不見心為淨。
空相框一塵不染,疑點隻是裡面沒有照片卻放到了床頭櫃上。傅渭還是有點慫,把空相框一塊丢進衣櫃,再用所有能用的東西堵死衣櫃。
做完這些,傅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想到年紀比自個大的兩個老狐狸學生,他歎氣:“我還這麼年輕。”
他的目光放遠。他太年輕了,有些東西他根本沒有搞明白。說些好笑的,他恐怕還需要自個學生來教他如何在重塔活下去,真是的,叫他怎麼辦啊?
*
孟阆沒有去找任何東西,他坐在床邊,拿着鋼筆在本子上寫字。一頁紙寫完,字迹消失。
慢慢浮現出幾句話。
『生命至上。』
『孟卿實乃忠厚之臣,何須為此擔憂?我們恭候孟卿的佳音。』
孟阆松口氣,良心回到了他的胸膛跳動。忽然,他聞到了一股異香。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