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這麼做,一個人換一個人,皇帝肯定會放文長明回懷慶的。”
“你自己願意成為皇帝手中對付曹家的一把刀,以此為交換,請求放過文長明,那文長明自己願意嗎?”高君義站起身,說:“那個位置太危險了,别說文長明不願意,你家人呢?”
“可咱們還會有更好的主意嗎?就算皇帝讓文長明流放走了,在流放的路上就不會下手嗎?”
兩個人都沉默了,季雲暮小聲說:“一定都能保全的,一定。”
...
次日又有一場秋雨落了下來,皇帝在珍寶閣欣賞手中的白瓷瓶,全福在一旁站着,皇帝說:“李文英葬下去了?”
“葬下去了,李家的人也沒有開棺,也就沒有察覺到不對。”
“有誰去李家看看嗎?”皇帝放下手中的白瓷瓶,又拿起另一個藍瓷端詳了一會兒。
“端王去了,還有曹家也去了...”
皇帝擦了擦瓷瓶上的灰塵,說:“端王和他還是面子上的親家,但曹汝陽倒是惦記他啊,避嫌也不避嫌。”
皇帝又嫌藍瓷的不夠雅緻,又放了回去,自言自語地說:“怎麼沒一個中看的...”
一旁的太監遞過來一個荷葉紋樣的,皇帝接了過來,邊看邊說:“讓你辦的事都辦好了沒有?”
來的人有些為難,說:“奴才已經傳消息給朝中幾位大人了,但要麼是沒有回信,要麼是以無能的理由推辭。”
“一群烏合之衆。”肅文帝有些生氣,放下手中的瓷瓶,說:“他們吃的是朕給他們的俸祿,需要他們的時候一個個跟着死人一樣。”
皇帝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說:“還有,文家的那個也要抓緊處理了,聯絡刑部能做事的人,判個流放什麼的,路上處理了就是。”
全福跪在地上,說:“是。”
門外走進來個宮女,說:“啟禀陛下,季大人冒雨求見陛下。”
“季大人?哪個季?”
宮女也恍神了,皇帝不耐煩地說:“年輕的還是年老的?”
“是...是年輕的。”
“肯定又是為文家求情的,上次他父親就沒有告訴他緘口不言嗎?”皇帝站起身去見他,說:“再為文家那個求情,朕就非要讓他爹打他一頓。”
“外面雨大,陛下您慢些。”
皇帝進了昭文殿,季雲暮正在等着,身上還有些水汽。
“微臣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
肅文帝看他手裡沒有拿着求情的折子,說:“怎麼空着手來了?”
季雲暮看向四周伺候的宮女和太監,全福招招手讓他們都退了出去。
季雲暮說:“微臣并非為求情而來。”
“哦?”肅文帝坐到書案前,說:“那你說,為什麼而來的?”
“微臣前兩日去看了病重的大相公,聽說了大相公以前的事,心中難免觸動。”
肅文帝來了興趣,說:“邵相入仕的時候你怕還沒出生,觸動從何而來?”
“微臣聽說大相公受陛下恩遇,當年于群臣中簡拔,而今誅殺奸佞,令微臣拜服。”
“接着說。”
季雲暮叩首,說:“微臣雖勢單力孤,卻有侍奉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
肅文帝此時聽得一聲雷響,笑了笑,說:“你去年一次登科,但未免忒看得起自己了。”
“李氏已經下葬,但朝中仍有奸佞,多一份心,陛下自然多一份力。”
“你感覺朕的身邊缺人嗎?”
“微臣聽說近日朝中諸位大人大多稱病,微臣即使是一蝼蟻,千裡鵝毛的情意也望陛下感知。”
肅文帝和全福對視了一眼,又想到如今朝中的局勢,說:“你是想說雪中送炭吧?”
季雲暮看向窗外的雨,說:“微臣不敢,陛下是上天之子,呼風喚雨不在話下,怎會處于冰雪之中?”
“你是想得到什麼嗎?”肅文帝轉了轉手中的茶杯,仍不放棄試探,盯着季雲暮說:“文長明犯的事...”
季雲暮看向皇帝,說:“微臣說過,這并非求情...”
肅文帝放松下來,說:“不是求情是什麼?”
季雲暮看着皇帝的眼睛,說:“陛下可以稱之為交換,所謂忠臣,不過如是。”
肅文帝妥協了這個說法,說:“好,是交換,你想換得什麼?”
“文長明,從京城外調,回到懷慶。”季雲暮又叩首,說:“家父也已經年過半百,一年後,希望陛下主動降下恩召,帶着家人一起離京任職。”
外面的秋雨夾着秋風,冰冷不輸肅文帝的眼神,但肅文帝仍舊露出一絲笑意,也不知道對此是贊同還是嘲笑。
“很好,你很好,朕最需要的就是忠孝兩全之人。”
“微臣叩謝皇恩。”
肅文帝拿起一把傘,說:“全福,外面雨下大了,你親自送季大人出宮。”
“是。”
季雲暮和全福走到殿外,季雲暮轉身說:“不敢勞煩公公,您請回。”
全福将手中的傘遞給季雲暮,季雲暮推說不用,全福還是将傘塞到了季雲暮手上,季雲暮接過後轉身走進了雨中。
季雲暮出了宮,高君義一直在宮門口守着,看着季雲暮淋着雨趕緊走過去給他打傘,說:“怎麼淋着雨出來了,手上不是有傘嗎?”
季雲暮将傘遞到高君義手裡,低聲說:“皇帝給的傘,走吧。”
...
季雲暮比往日更早到家,回到家裡就覺得困,把自己關在屋裡睡覺不出來。
季雲蘭一眼就能看出情況不對,自家兄弟身上還濕漉漉的,隔着門問:“父親呢?怎麼沒和你一起出宮啊?”
“沒什麼大事,我困了。”
季雲蘭點點頭就離開了。
等到季世平回來的時候,問:“雲暮呢?”
馮夫人替季世平解下披風,說:“孩子比你回來得早,說是困了就回房裡睡覺了。”
“身體不适嗎?”
“還沒讓郎中看過,應該不妨事。”
馮婉柔看季世平面色不對,說:“朝廷上有什麼事嗎?”
季世平喝口熱茶,說:“出宮前,陛下喊了鄭玉、趙誠幾個人去了昭文殿說話,這次卻落下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一把年紀了,少惹點事你還不樂意了?”馮婉柔布置好了晚膳,說:“過來吃飯。”
季世平坐到飯桌前,說:“唉,一朝天子一朝臣,趁着我還能做些事,留給雲暮多一點日子曆練。”
季雲蘭在一旁吃飯吃得高興,季世平說:“還有你,這兩天書讀的怎麼樣了?”
季雲蘭一口菜差點噎到,說:“還行,馬馬虎虎吧...”
“我可聽說禦史台張大人的女兒與你同歲,今年已經自己能作詩了,你呢?”
季雲蘭尴尬地笑了笑,季世平有些無奈,說:“多讀些書不會害你,明日我休沐,我可要好好問問你的功課。”
馮夫人喊來下人,說:“送些飯菜到雲暮屋裡,再喊個郎中去看看,别再真生病了。”
當天晚上郎中去看了,發現季雲暮真發了高燒,開了藥方後季雲暮喝了藥後一直昏睡着,郎中說是淋了雨的緣故。
次日,高君義登門來找他才知道季雲暮發了高燒,叮囑他好好休息後便走了。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禦街上的人比往日要多,文家大門跟前雖有大理寺的人值守,但日子多了也就沒人在意了。
一輛馬車停在文家門口,從裡面先下來了個平常家丁打扮的人,仔細一看是宮中的全福。
随後又下來了個穿着尋常服飾的人,是皇帝。
街道上的喧鬧聲随着皇帝進入文家的腳步傳進庭院裡,大門随即緊閉,庭院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陛下駕到。”
文長明正在和雲樹下棋,突然聽到這句話也被吓了一跳,立馬起身接駕。
“罪臣參見陛下,給陛下請安。”
全福和雲樹退了出去,屋裡隻剩下文長明和皇帝兩個人。
皇帝一直不說話,文長明就在地上跪着,心想:皇帝突然過來,難道像李文英那天一樣留下毒藥讓自己自盡?
皇帝就這麼一直打量着文長明,像是在看什麼稀罕的物件。
“李文英的事,你都知道了。”
“...”
“不止李文英,還有曹汝陽做的事,有關皇家的事,懷慶的事。”
“...”文長明繼續沉默。
“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樣,朕想拿住你就像拿住螞蟻一樣簡單。”
“罪臣有錯,請陛下責罰,也請求陛下不要牽連旁人。”
“是該責罰。”皇帝帶有嘲諷意味地笑了笑,又想了想,說:“懷慶下轄的平康縣城缺個知縣,你收拾收拾回去吧,吏部的調令過兩天就下來了。”
文長明驚訝地擡起頭,季雲暮所說的話在心中一閃而過。
肅文帝看着文長明驚訝地擡起頭,說:“朕也很好奇你和季家孩子之間關系,他竟然能幫你到這個地步。”
肅文帝站起身說:“曹家和李家的事你知道了,你父母的事你也清楚了,但你走後季雲暮還會在京城,朕派人到懷慶也就是兩三天的功夫。”
肅文帝冷眼瞧了一眼文長明,高傲地說:“所以管住嘴,要是不想當年懷慶的兵亂重演,就把不該說的全爛在肚子裡。”
文長明看着皇帝冷峻的神情,看不出一絲感情,冷漠又孤僻。
心想:父母的性命,無數無辜的性命就是死在了這種不擇手段的人編織的陰謀之中,而今又因為自己的魯莽讓這種人再次以叔父和季雲暮的性命相要挾。
“臣遵旨。”
“季雲暮和你情誼不淺啊,你很有福氣。”
肅文帝轉身就要走,文長明突然說:“陛下的福氣,也在後頭等着。”
肅文帝回頭看他一眼,沒放在心上,徑直走了。
看皇帝走了,雲樹趕緊走了進來,說:“公子,大理寺的人都撤走了,皇帝到底說了什麼?”
“人都撤走了?”文長明說:“去,去找季雲暮,快去!”
“好,好...”
文長明和雲樹剛進院子裡,高君義就走了進來攔住了文長明,說:“皇帝來過了?”
文長明抓着高君義的胳膊,問:“季雲暮呢?他對皇帝說什麼了?”
高君義看着他焦急的神色,隻好先安慰他,說:“沒事,大家現在都沒事,你先回屋,我慢慢給你說。”
高君義告知了文長明實情,文長明隻覺得氣血上頭,有些頭暈。
雲樹扶住文長明,說:“先喝口水,緩一緩。”
高君義說:“昨天季雲暮淋了雨,身子燒的厲害,眼下在家裡歇着。”
文長明說不出話,高君義接着說:“吏部的調令很快下來,皇帝同時會調整朝廷的局勢,一心對付曹氏,但皇帝不會對你完全放心的,你一定要保重。”
“你告訴季雲暮,過兩天我去見他。”
高君義點點頭,但還有些不放心,文長明說:“我沒事,能照顧好自己。”
高君義走後,雲樹有些擔憂地看着文長明,說:“咱們眼下該怎麼辦?”
“邵唯甯病倒,朝廷上的權位出現空缺,衆人倒戈投奔曹氏,皇帝的人手不足,季雲暮為了換我離京而選擇投靠皇帝。”
“這...這...”
“今後季雲暮的頭上又要多懸一把劍,一把來自曹家的劍...”
文長明沉默了良久,忽然擡起頭,說:“或許我是不是做錯了,是我錯了...”
雲樹拉着文長明的手安慰他,說:“沒有,沒有...”
“是我錯了,我不該糾結過去懷慶的事情,因為我的糾結引來皇帝的窺伺,不然季雲暮也不會因為我...”文長明的情緒有些激動。
雲樹搖搖頭,摸着文長明的肩膀,說:“公子沒有錯,沒有,公子身為人子,探明過去的事情沒有錯...沒有...”
“沒有嗎?”
文長明感覺自己陷進了一個怪圈,眼前的局面一團糟,不可掌控,不可預測,又是誰需要對這個局面負責?
文長明看到皇帝剛才坐過的椅子,想到皇帝的話,說:“皇帝...是皇帝嗎?”
雲樹在一旁不作聲,文長明突然抓住雲樹的手,說:“都是他的錯。”
秋天快過去了,天氣愈發濕冷,天空中的雲彩也愈發陰沉,一切都在暗示着冬天初雪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