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長明在京城見過這個官員,來自兵部,應該也是皇帝信得過的人,文長明說:“好,除了驿站,縣衙已經包下了幾處客棧,請二位殿下移駕。”
二皇子對大公主說:“臨行之前父皇囑咐過每到一地,先要看的是政務與民生,大姐姐,你先和他們去吧,我先去一趟縣衙。”
大公主說:“這樣也好。”
其餘人前往了驿站,文長明則領着二皇子高熙先去往了縣衙。
文長明在前面領路,兩步一回頭,說:“殿下,這邊。”
高熙身後的官員小聲嘀咕,說:“那個文知縣總回頭看什麼呢?”
縣衙裡,雜役剛洗過地,為了排面還特地搬來梯子把縣衙的牌匾擦了一遍。
一行六七人進了衙門的正堂,文長明把來人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也沒看到季雲暮的身影。
一旁的人說:“文大人,殿下和我們這幾個人一路過來也累了,先上些茶水吧。”
“啊?”文長明回過神來,說:“茶水已經備下了,諸位在後院稍歇片刻,我去準備平康縣的賬冊和戶籍名冊。”
雲樹領着人去一旁的房間裡喝口茶水,文長明一個人去往自己處理事務的廳堂,裡面放着各種名冊賬目,衙門裡的幾個師爺想跟着去幫忙,被文長明擺手拒絕了。
文書名冊很多,雖然已經整理好了但一個人騰挪起來還是很費力氣。文長明心有旁骛,心裡一直想着為什麼季雲暮沒有跟着來,一個不仔細,堆山碼海的文書從書架上散落下來。
文長明開始懊悔為什麼剛才自己拒絕了那幾個準備幫忙的師爺,隻能認命開始重新整理,一邊整理一邊自言自語似地小聲嘀咕。
“皇帝不是很看重他嗎?怎麼沒讓他跟着二皇子過來?”
“唉,本來也不該見的。”
“該寫信好好罵他兩句...”
剛摞起來的文書像是專門和文長明對着幹一樣,文長明起身的時候又被撞掉了幾本。
“唉...”
文長明彎腰撿起地上的冊子,撣了撣灰塵,自言自語地說:“算了,如果季雲暮身邊真有眼線就麻煩了...”
文長明轉過身後發現二皇子剛好走了進來,剛反應過來準備行禮被高熙攔了下來,說:“不必了。”
文長明上一次見到這位二皇子已經是去年了,總感覺這孩子比去年更壯實了。
“高盈總是會說想文師傅了,這次來我來看望文師傅,特地替高盈問您是否安好?”
“承蒙殿下關心,臣一切都好。”
高熙也注意到地上有散亂的文書,說:“大人心有旁骛,這句話像是在敷衍,沒說真話。”
高熙走上前幫文長明整理文書,說:“詢問文大人是否安好不隻是替高盈問,還有季大人,他現在是陪在高盈身邊練習騎射的師傅。”
話音剛落,文長明正在整理文書的雙手突然停住,片刻後像不在意的樣子重新恢複手上的動作,眼睛還是一直盯着書桌沒有擡頭。
“文大人能實話實說嗎?”
“他啊...”文長明突然變得結巴起來,說:“他...我這裡...一切都好,都好...”
高熙往外看了看,确定沒有人跟過來,從袖子裡拿出拿出一封信和一枚玉佩,玉佩的紋路是祥雲,那是季雲暮随身帶着的東西,文長明放下手中的文書接了過來。
“縱我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
文長明看過信後,摸着玉佩上祥雲的紋路,默默無言。
“他很記挂你。”
“我知道...”文長明的聲音有些顫抖,說:“我剛才說的是實話,勞煩殿下有機會轉告他,一定要說我這裡一切都好,真的,一切都好。”
高熙點點頭,文長明問:“那他呢?他一切都好嗎?”
文長明的眼睛很清澈,像是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高熙在離京以前也見過一模一樣的眼睛,那是季雲暮進宮的時候。
高熙在離京前季雲暮曾進宮找到過他,托高熙捎帶東西給文長明。在圍場裡季雲暮把高熙請到一邊将東西遞了過去,說:“殿下,請把封信和這枚玉佩捎帶給他。”
高熙接了過來,問:“可還有什麼話?”
“沒有什麼要緊話。”季雲暮随即說:“請殿下替我問問他最近怎麼樣,過得好不好。”
季雲暮又說:“如果他問起我的情況,殿下一定要說我這裡一切都好,都好。”
高熙在這時也注意到了季雲暮澄澈的眼睛,以及眼下的烏青,像是幾天晚上沒有睡好覺的樣子。
當時高熙做出了保證,說:“我會如實轉達給文長明的。”
可當真的面對文長明的詢問的時候,高熙注意到文長明的目光後又變得遲疑起來,文長明說:“以前他诓騙我的次數不少,這次我想聽真話。”
“他...”高熙想了想,說:“他不是很好,父皇和曹家水火不相容,他被夾在父皇和曹家中間,也是左支右绌,除了和端王家的世子有些往來以外,他總是一個人,若不是他的父母還算理解他,真不知道皇城裡的日子該怎麼熬下去。”
文長明手上緊緊抓着玉佩,隻是低頭看着信上的那封信,高熙說:“我雖并不清楚文師傅離京的緣由,但季大人心裡很是惦念,我會替文師傅多注意他些。”
“謝殿下。”
許之林和雲樹從外面突然走了進來,許之林說:“文大人,這些文書用我幫忙搬過去嗎?”
文長明隻敢背對着他們,指了指書案上的文書,說:“之林,麻煩你把這些文書幫這位殿下送出去。”
許之林答應了下來,高熙也出去了,雲樹察覺出了不對,走上前問:“公子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文長明坐到書案前的椅子上,說:“我有些累了,讓衙門裡那幾個師爺先去陪着吧。”
雲樹看到了文長明手上的信和玉佩,又想到二皇子剛剛和公子說過話,便退了出去将屋門關上了。
過了兩刻鐘,高熙和随行官員準備回驿站休息,文長明剛好回到前堂,說:“諸位這就走了,在衙門裡用個便飯吧?”
高熙注意到文長明眼眶有些紅,随後說:“就不麻煩文大人了,這就走了。”
“微臣恭送殿下。”
一行人走後,文長明轉身回了衙門,看到許之林笑的挺開心,問:“這是怎麼了?”
雲樹說:“剛剛許之林和京城裡來的幾位大人說話,那幾位大人誇贊之林的文采不錯。”
“哦...”文長明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兒,說:“殿下他們應該會在平康縣停留一陣,若想要四處去看看,讓之林去陪着他們。”
“好,我随後去和他說。”
...
也許就是因為皇子公主到了平康縣,一連幾天雨水充沛,但雨水太猛又頗有成災的迹象。
平康縣不遠處的一條河流名叫松原江,近幾日河水上漲導緻周邊的百姓都惴惴不安的,有官員提出就在這裡祭拜上蒼,祈求風調雨順,以避免旱澇成災,公主和皇子答應了。
松原江是附近河流中最大的一條河流,灌溉兩岸田地,哺育生靈的同時每到夏季秋季也容易泛濫成災。
在松原江河水最湍急的地方,是地勢落差較大的河段,一連幾日河水不斷上漲,開閘洩洪後才稍有遏制,但此處的河水仍然是奔流不止。
随行的隊伍裡決定要在這裡進行祭祀儀式,府衙收到了命令便派了人過來在此處河段修建了祭祀所用的高台。
宮裡出來的太監在祭祀的前一天檢查高台的工程,說:“功夫都仔細些,少不了你們的好。”
“是,公公。”
次日,天空陰沉沉的,天氣異常悶熱,松原江的高台處圍滿了百姓,大家都來到這裡觀看祭祀的儀式。
文長明穿過人群趕到内場,慌裡慌張地整理一下衣服,擦了擦臉上的汗,問:“沒來遲吧?”
一旁的太監說:“不算遲,大人您請。”
雲樹退了下去,文長明和另外的官員站在高台下看着台上的巫師跳着祈求風調雨順的舞蹈,最前面站着大公主和二皇子。
巫師穿着羽毛裝飾的衣服在台上一邊做着各種奇怪的動作,一邊念念有詞。在高台的下方,支撐起整個高台的木料直插入地下,但在雨水不斷的沖刷岸邊泥土下漸漸顯露了出來。
悶熱的天氣讓文長明出了一身汗,文長明在底下小心翼翼地擦去臉上的汗,心裡抱怨:這麼悶熱,怎麼又不刮風了?
也不止文長明,另外的官員也都是一臉的汗,文長明好心地把一塊手絹給了旁邊的人擦擦汗。
“多謝,多謝。”
台上的巫師終于結束了舞蹈,将寫有符文的黃紙燒了,然後給了皇子和公主各三根香,說:“請殿下祭拜神靈。”
祭祀儀式到了最後,台下的官員也都挺直了身子,看着台上。
大公主點燃了三根香,插在香爐中,随後虔誠地跪在蒲團上,說:“願司雨神明,賜我朝風調雨順...”
“轟隆!”此時天上響起一聲驚雷,大公主也吓了一跳,随後繼續說:“福降衆生,國泰民安...”
大公主站起來後突然就起風了,台下的百姓小聲說:“看來又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弄着一場法事有沒有用。”
宮女扶着大公主起身走下高台,高熙走了上去,點燃了手中的香。
“轟隆...”又是一聲悶雷,風聲也越來越大,高熙遲疑過後把香插在了香爐中。
河水也突然變得迅疾起來,應該是上遊下了大雨的原因,估計用不了多久烏雲就要飄過來了。
台下的文長明也疑惑地擡起頭看着詭異的天氣,臉龐上落下有幾滴雨水,旁邊的官員小聲說:“看來又要下雨了。”
迅疾的河水沖刷高台的地基,木制的高台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但被雷聲與風聲掩蓋了過去。
“願蒼天垂憐我朝百姓...”
随着高熙口中的話說完,剛站起身,文長明聽到有官員說:“終于結束了。”
“轟隆!!”這一下雷聲比剛才的都要震懾人心,台上的高熙和台下的衆人都疑惑地看着黑雲翻墨的天氣。
河流湍急,一次又一次沖擊着高台。
“轟!”
終于,在衆人沒有察覺的時候,高台的地基突然垮塌。
措不及防間禍事就到了,高熙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看到腳下的高台已經倒塌。
“殿下!”一旁的太監大喊。
高台垮了,太監宮女和幾個大人瞬間亂作一團,大公主親眼看着高台散架,大喊:“快救人啊!”
“快!”
雨水瞬間成傾盆之勢,文長明和衆人親眼看見高台如紙片般散落,大喊:“快救人!先救二皇子!快!”
士兵一窩蜂沖了上去,文長明被擠在最後面看不到前面的情況,雲樹跟了上來,說:“怎麼成這樣了?”
“快去找郎中來!快去!”
天災或是人禍,突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