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陽在天上高挂,酷暑難耐,又一連幾日不下雨,南方的百姓一天之中總會對老天爺口出怨言。
平康縣衙門的後院,一顆有些年歲的大樹上蟬鳴不斷,樹葉紋絲不動,這天氣不刮風又不下雨,像是得罪了龍王爺一樣。
大樹底下放着個乘涼用的躺椅,是文長明讓人搬出來的,自己正躺在上面眯着眼睛休息,臉上放着個扇子遮擋陽光。
“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
許之林就在文長明一旁背書,除了日常去書塾外,許之林頻繁往縣衙來向文長明請教學問,文長明自然也願意教他。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
“公子,公子!”
許之林的書還沒背完,雲樹就從外面着急忙慌地跑進來,像是有什麼要緊事。
文長明聽到動靜後立馬拿開扇子坐起身,期待地問:“季雲暮來信了?”
“啊...不是。”
文長明的眼睛瞬間失去了期待,又重新躺了下去,說:“不是來信那你這麼着急做什麼,難不成你有辦法把天上的太陽弄下來?”
“這倒也沒有。”雲樹半蹲在躺椅旁邊,說:“縣城東邊的田地裡,有兩戶田主吵起來了,那陣仗都快動起手了。”
文長明還是躺着一動不動,問:“為了什麼?”
“好像是為了一口井?”
許之林聽到文長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随後坐起身來,說:“去看看。”
文長明站起來後直接往外走,雲樹跟在後面說:“不換官服了?”
“再穿上官服,想熱死我嗎?”文長明又沖着許之林,說:“之林,在縣衙用了晚飯再回家吧。”
長時間不下雨,河水澆灌已經滿足不了那麼多田地,隻能用井水,結果這兩戶田主就因為井水灌溉先來後到的事起了沖突,雙方手上拿着鋤頭鐮刀,眼看着都快要火拼上了。
事情不算大,縣衙捕快和管事的已經在這裡勸和了,隻可惜不見成效。
見到文知縣親自來了,立馬迎上去,說:“這種小事,知縣老爺怎麼親自來了?”
“再不來就真要出人命了。”文長明又補了一句,說:“早就說過了,别老爺老爺的喊。”
“是是是...”捕快清了清嗓子,大聲說:“文知縣到了,都别吵了。”
文長明做官不錯,再加上文家有些名望,這裡的人還是很給文長明面子的,文長明在兩方之間斡旋調解,最後這才沒真打起架來。
事情不大隻是看着吓人,結束後捕快在文長明身後賠罪,說:“小的無能,這點事還要文大人親自來。”
“沒事,你先回去吧。”
文長明吩咐雲樹,說:“先回縣衙,讓人立刻清點縣衙目前存儲的糧食,如果不夠,立刻行文府衙請求撥糧。”
“怎麼突然要撥糧了?”
文長明擔憂地說:“懷慶這麼久不下雨,又聽說臨化鬧了洪水,這個夏天怕是不好過,得提前預備着。”
回到縣衙裡,文長明進屋裡洗了把臉涼快涼快,許之林在一旁捧着書問:“文大人,書上說君主受命于天,天象異常便是君主不仁,可為何就算換了君主,天象之事依然多變?當今天子也無可指摘,為何今年夏天還是多災多難的?”
“曆朝曆代都有明君,可曾見過哪個朝代沒有發生過旱災澇災的?”文長明坐到一旁喝了口水,說:“将天象異常歸因于君主,隻是有人為逆天而行所尋的借口,将天象平和歸功于君主,也隻是君主表明自己順天而行的說辭。”
許之林似懂非懂,問:“那書上是不是就說錯了?”
“三年豐,三年歉,如果兩者真有關系,那天底下就不會有災年了。”文長明話鋒一轉,說:“書上倒也沒說錯,隻不過那些話說出來是給君王看的,愛民如子的君王為了百姓自然會約束己身。”
兩個人正說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雷聲,緊接着就起了風。
文長明站起身站在廊下,感受着來之不易的清爽的涼風,說:“終于要下雨了。”
衙門的管事跑了過來,手裡拿了份公文,說:“文知縣,這是上面送來的公文,說是南巡的車駕會路過懷慶,讓各級衙門都預備着。”
文長明當場就把公文打開,管事的問:“文大人,這次是禦駕親臨嗎?”
許之林好奇地湊了過來,文長明看後搖了搖頭,說:“不是,陛下沒有親自來,派了大公主和二皇子。”
“二皇子?”許之林問:“那文大人,你說二皇子有能力成為以後的君主嗎?”
文長明思考了一下,說:“二皇子才能出衆,雖說并非皇後所出,但卻是長子,自然有這個能力。”
“那這場及時雨會不會就是二皇子帶來的?”
文長明不置可否,因為巧合的事情太多了就會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巧合,或許這場及時雨确實和這位即将到來的皇子有關系。
外面的雷聲越來越大了,文長明把許之林送了出去,給了他把油紙傘讓他先趕緊回家,在衙門門口看着他走遠了。
雲樹看着天上聚集起來的雨雲,說:“終于能有場雨了。”
文長明說:“這兩天讓人把衙門收拾收拾,準備接駕吧。”
“诶,南巡的車駕會在懷慶逗留,但二皇子會來平康縣嗎?”
“應該會。”
“随行的人員裡會有季公子嗎?”
文長明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
雲樹把縣衙的大門關上,大門還因為年久失修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雲樹說:“公子,我們不會一輩子都要在這裡了吧?”
文長明隻有苦笑,說:“若真的一輩子待在這裡,還能留條命就算是好的了,等到那一天皇帝真騰出手來,咱們連這個縣衙都沒得待了。”
等雨停了,衙門也清閑的時候,文長明挑了個日子騎快馬回了趟懷慶城裡。
“前些日子不剛回來看過我嗎?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你不怕有人參你不務政事?”
文延之笑呵呵地調侃文長明,文長明扶着文延之坐到椅子上,說:“我這不隻是為了看望您老才回來一趟,還有正經事請教。”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讓叔父也幫你參謀參謀。”
文長明說:“是關于宮裡的那位二皇子,您知道多少?”
“二皇子?”文延之捋了捋胡子,說:“早些年在京城的時候,前朝和後宮都誇二皇子聰慧,文武一樣都沒落下,說句實在話,不論出身,二皇子比他那位年幼的弟弟要出衆許多。”
文延之頓了頓,說:“隻可惜...”
“隻可惜二皇子并非嫡出嗎?”
文延之搖了搖頭,說:“不是,當今皇帝也并非嫡出,可見出身并非是二皇子的缺憾。”
“那叔父為何歎氣?”
“你知道的,皇帝容不下曹家和李家,但你猜為何皇帝會選擇先除掉李文英?”
文長明回憶了過去的事情,說:“當年皇帝想要一鼓作氣同時拿下這兩個人,卻沒想到反逼得他們二人聯手,最後隻能先除掉李家,逐個下手,至于為何先除去李文英...”
文延之解答,說:“很簡單,想必你也聽說過,如今的中宮皇後曾是一名舞女,是當初曹汝陽安排到皇帝面前的,皇帝當時也是中了曹家的圈套才與她結為夫妻。”
文長明知道這個故事,在後宮裡一直有流傳,隻不過為了帝後的臉面才一直沒有搬到台面上講。
“後來的事也就知道了,皇後生育了三皇子,曹汝陽就有了更大的倚仗,若要動曹汝陽,他為自保一定會利用無辜的三皇子做庇護,這就是動到了皇帝的心頭肉。”
文長明恍然大悟,說:“因此皇帝先放過了曹汝陽。”
文延之點點頭,接着說:“可是這麼一來,曹汝陽便更加有恃無恐,因為和中宮皇後之間關系暧昧,曹汝陽就絕對不會放任妾妃生育的二皇子登上皇位,這位二皇子的未來才真的是命途坎坷。”
文長明推斷說:“若無變數,未來的天子一定會是在兩位皇子當中選出,曹汝陽就算是拼了命,也定會阻撓二皇子登基。”
“這是必然。”文延之說:“沒幾天南巡的車駕就要到了,你和宮裡關系匪淺,一切要謹慎對待。”
“嗯,已經打點好了。”
“長明,還有一件事。”
“嗯?”
文延之頓了頓,說:“季家那個孩子,我知道你心裡牽挂着他,但這次南巡的隊伍裡,不一定會有他。”
文長明聽後恍惚了一下,随後點點頭,說:“嗯...我知道。”
平康縣的縣衙不能一直沒有知縣在崗,文長明用過了午飯後就準備騎馬回平康縣,文延之在正門外看着文長明騎馬離開了。
文延之一旁的下人說:“老爺不是已經替公子打聽過了嗎?說這次南巡的隊伍裡并沒有姓季的官員,怎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公子呢?”
“唉...”文延之長歎一口氣,說:“何必呢,直接告訴長明的話他從今天起就會變得郁郁寡歡,讓年少的盼望在孩子心裡多留些日子也不是大事,咱們給他心裡提個醒也就夠了。”
...
南巡的隊伍先去了洪災比較嚴重的臨化等地,奉旨代表皇帝安撫了災民,歌頌天子聖德的聲音從臨化傳揚開來,平康縣的百姓也都知道了。
下了幾場及時雨一掃酷暑的悶熱,雨停後平康縣的百姓走在街上都笑呵呵的,感謝龍王爺的幾場雨救活了田裡的稻子。
“聽說京城南巡的隊伍明天就要到了?”
“什麼明天,今天就要到了。”
“這麼快?”
“咱們縣城東面從早上就準備好了,文知縣從早上就守在那裡。”
“走走走,咱們也去看看。”
縣城東面的大門,一早就清理了街道又約束了行人,平康縣裡大大小小的官員與鄰近兩個縣的官員一早都守在這裡,按照上級衙門的消息,南巡的隊伍今天中午前就能到。
百姓圍在四周,三個縣官員前前後後站了幾排,為首的三個知縣在最前面站着,文長明作為平康縣的主人站在最中間。
城樓上的士兵跑了下來,說:“大人,已經看到隊伍了。”
“知道了。”
文長明轉身示意官員和百姓開始噤聲,衆人交頭接耳的聲音才安靜下來,不遠處的隊伍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片刻功夫後,南巡的隊伍正式到達了平康縣的東門。
“臣等三縣官員攜平康縣全縣百姓恭迎二位殿下,願殿下福澤萬年。”
隊伍的最前頭舉着旌旗的太監閃身到兩旁,随後宮女拉開馬車的簾子,大公主和二皇子從馬車裡走到跪拜的衆人面前。
“諸位請起。”
“謝殿下。”
二皇子說:“我們代父皇巡視,父皇說,一是要體會民間風俗,二是要視察民間可有疾苦,三是檢查河工海防,确保百姓平安。”
“臣等感念陛下聖德。”
皇子公主身後随行的大臣走上前,說:“請大人們帶我們去往驿站,安排衆人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