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還未穿透寒風中的黑暗,偌大的都市内隻有點點微弱的燈光時隐時現,為不同來路,不同歸途的人構築不被侵蝕的屏障。靜谧而空曠的地下大廳中手槍上膛的響動顯得格外清晰,穿透縫隙,引爆藏身在狹小空間中的人千錘百煉過的心髒。鼓點不受控制地襲來,敲打在小小的身軀上,一步步剝奪他的四肢,呼吸,甚至是聽覺。
手槍的主人繞過林立的儲物櫃,不慌不急地搜尋着不知道哪裡偷溜進來的老鼠的蹤迹。
就是這裡了。隐藏在帽子和劉海下的臉扯出一個帶着寒光的冷笑,他向儲物櫃另一頭的同伴示意,閃過最後一排的鐵箱,将漆黑的槍口對準了空無人煙的過道。錯愕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他矗立在那裡,與夜色和冰冷的鐵櫃幾乎融為一體。
不會是藏進了櫃子裡了吧?這麼想着,他果斷伸手拉開了最上層的櫃門,吱呀聲灌滿整個空間。
在同伴聒噪的說話聲中,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入口處隐約傳來的人聲,那聲音逐漸清晰,是一名男性和一名女性,如同大街上随處可見的愚蠢又毫無意義的争執。
他停下拉開第二層儲物櫃的動作,甚至将櫃門摔了回去,發出仿佛自嘲的一聲冷笑,走向一邊的走廊,向出口踱步而去。
“大哥?”
“一個大個子的大人,怎麼可能藏在這種地方。”他從上衣内口袋中摸出煙盒,用牙咬着叼了一根出來,卻并不點燃。
“…老師真是的,已經過了5分鐘了诶!”
“……誰讓你非要買早上第一班的飛機,害得大家這麼早出門……诶?儲物櫃室裡好像有光,他不會在那裡吧?”一個普通的男聲帶着他的主人出現在門口,棒球帽下的黑框眼鏡後向裡順着手中的光源窺視着,身後是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的年輕女性。
被光猛地照射,全身被黑衣包裹的男子将眼神化作利刃,向罪魁禍首的兩人看去,滿意地看到他們露出驚恐的表情。
“…我想,我想我們還是快點借用完廁所出去好了。”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幹巴巴的,整個聲帶都不受控地在顫抖。
“…啊…也是,說不定老師的車已經開到了,再不快點要挨罵……”女子幾乎整個人都躲到了他的背後,完全沒有剛才的氣勢洶洶。
說話間,一前一後的黑衣人已經移動到他們眼前,憑借身高,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
“擋路。”
來人連忙後退兩步,側開身将狹窄的出口讓出,害怕地看着一眼就知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的黑衣人從他們面前走過,再遠去,直到回蕩在黑暗中的腳步聲也消失不見後,才稍微松了口氣,與從他身後走出來的女子面面相觑,緊皺的眉頭才放松下來一點。
男子向黑衣人離去的方向追出幾步,突兀的手機震動聲響起。他從口袋掏出手機放在耳邊,聽完電話那頭的話後挂斷,在鏡框上摁了一下,延伸出一條天線,然後轉身向儲物櫃方向走去。
他們停在最後一排儲物櫃前,半跪下來,輕輕拉開最下層那個寫着「0219」的櫃門。
男子和女子無言沉默,臉上的表情不能完全說是安心也不能完全說是難過,霧氣爬上眼眶,模糊了鐵的冰冷無情。男子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沉睡」在鐵盒中的孩子捧出來,将他拉離蒼白死氣的侵蝕,讓他得以舒展蜷縮的四肢躺在他懷中。他注視着幼稚的睡顔,手掌貼上被鐵同化了溫度的臉頰,将附着于柔軟之上的冰霜融化。
臉頰上突如其來的溫度讓男子終于分出一點目光,他看向那隻手的主人——她難得真實地露出這樣像月光一樣柔和又落寞的笑。她在他的臉上輕輕拍了兩下,然後張開手臂,将他和他懷中的孩子一同攬入懷中,撫摸着他還很纖細的後頸與小孩松軟的發頂。
許是因為被包裹在熟悉又懷念的氣息之中,男子感受到了懷中人的蘇醒。他們看到緊閉的雙眼在掙紮,男子連忙在頸側的衣領處輕摁一下,示意身旁人拉開一直背在身側的旅行包。
“再堅持一下,馬上帶你回家。”
他們輕柔地将小孩放進墊滿柔軟布料的包中。拉鍊被拉上,在重新陷入虛無前的最後一秒,柯南聽到了來自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的聲音。
“睡吧,小新,媽媽在。”
在移動,是在車裡嗎?
虛無一點點消失,來自真實世界的一點一滴通過聲音,皮膚,和氣味湧入柯南的腦中。他嘗試移動手指,并試圖連接上昏迷前的記憶。
是琴酒!
柯南猛地睜開眼,整個人坐起來,僵直的後背開始不停滲出冷汗,将挎在身上的寬大布料浸濕。
“醒了?”
聲音有些陌生,他僵硬地轉頭看向身側關切地看向自己的人。陌生,沒有見過的臉,但那雙眼睛又無比熟悉。沒有回答對方的話,柯南隻是打量着周遭的環境——這是一輛無比普通的私家車,自己現在正坐在後座,準确地說,在他坐起來前,他應該是躺在後座,甚至剛才講話的人在用大腿充當他的枕頭。副駕駛上坐着一名看起來二十出頭的陌生女性,正轉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卻并不說話。駕駛座上應該是一名男性,整個人被座椅擋住,看不到正臉,隻能從後視鏡中窺探到他額頭的一點膚色。至于窗外的景色,看的出來是在高速公路上,恰好閃過的路牌告訴他,他們正在駛向東京都内。
奇怪,為什麼會是在回東京的路上?他不是已經在賢橋車站了嗎?
“請問,你們是……”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做新田久(nitta hisashi),剛從美國回來。”
柯南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這個自稱「新田久」的人身上。黑色短發有點微卷,普通的藍白格襯衣,松散地系了一條白色休閑領帶,有些時尚的白色夾克,黑色長褲,看起來像走在街上随處可見的想要打扮時髦的男高中生或者大學生。要說有什麼違和感的話,這個人的領口認真整齊地扣到了最後一顆紐扣,為整體添上了一份滑稽的不和諧。
“新田哥哥你好!”不管如何,柯南熟能生巧地換上了小孩子的口氣,并注意到了那個人聽完後幾乎沒忍住的笑,“請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嘛?”
“小弟弟,”不等新田回答,副駕駛的女性先行開了口,聲音有些耳熟,“你叫柯南是不是?”
“大姐姐你怎麼知道?”不知為何,柯南明顯對方聽完後心情的愉悅。
“因為剛剛新聞有在播,”她停頓一下,一直半眯的笑眼在睜開的一瞬變成狠戾,連同她的聲音也一同低沉沙啞起來,“一名叫「江戶川柯南」的小孩子,被誘拐犯帶走了哦。”
柯南瞳孔驟縮,下意識摸向手腕的麻醉手表,觸碰到表盤的瞬間才想起早已用在了那些珠寶大盜身上。身旁的人好像有什麼動作,他警惕地轉頭看去,一隻骨節分明手正張開向他伸來,距離臉部逐漸縮小的距離讓他鼻梁處發麻。
就在柯南以為要被捂住口鼻的下一秒,他被緊緊地拉進懷中,被揉搓着後腦的碎發。整個鼻尖都萦繞着混雜了檸檬清香的衣物洗滌劑的味道,幹幹淨淨,就像他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那是他從來沒有留意過的與生俱來的氣息,隻有在不久前奇妙的相會中,與另一個自己的相處時才偶爾意識到的氣味。
“工藤新一?”柯南的聲音順着緊貼的胸膛傳導到他的心髒,隻向外界透露出黏糊不清又悶的氣聲。
熟悉中夾雜着陌生的單音節證實了柯南的猜測,工藤新一感覺得到,在他回答後,懷中的軀體明顯放松下來,沒有任何抵觸地将所有力量都壓在自己身上。他也終于放下了從破曉前一直不曾完全放松的神經——沒有人知道他看到隻在柯南描述中聽到過的組織成員時,心髒的刺痛和混沌,也沒有人知道他打開櫃子,看到縮在狹小的空間裡,雙眸緊閉,臉色蒼白的柯南時被一同奪走的呼吸。而此刻的交換的體溫和窗外時不時的車流聲告訴他,柯南從黑夜中回來了。
相機的拍照音分開了抱在一起的「兄弟」,柯南和新一轉頭,看到副駕駛上的女性,或者說工藤有希子正舉着手機,一邊光明正大地偷笑,一邊再次摁下拍攝鍵。绯紅爬上四隻耳尖,新一連忙松開手,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坐好,甚至默契地輕咳一聲,換來有希子又一聲竊笑。
“老媽!剛才幹嘛那樣吓唬我!”柯南看着正雙眼放光左右滑動屏幕浏覽剛才照片的母親,不滿地抱怨着,“照片删掉啦!”
“你叫我什麼?”工藤女士回眸殺去,滿意地看到「小兒子」被迫改口和「大兒子」同情的眼神後,重新換上了笑眼,“誰讓你那麼莽撞,給你一點教訓,對吧優作?”
“啊。”駕駛座的男性終于微微轉頭,伸手調整了後視鏡的角度,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柯南發現大作家倒是沒有像另外兩位這樣大刀闊斧地變裝,隻是貼上了絡腮胡,和稍微改變了一點的發型。同時,柯南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并不屬于現在的自己,從尺寸上來說顯然屬于新一。
“好不容易有幾乎抓住他們的尾巴,可惜還是讓他們溜走了……”後面的話柯南越說越小聲,在其他三人嚴肅的注視之下,不再繼續探讨這個話題,“所以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落地時,整個東京已經完全被夜色包圍了。淩晨的機場有些冷清,疲憊的旅人們三三兩兩地拖行着沉重的行李箱匆匆走過機場大廳。工藤家一行三人混在其中并不顯眼,他們像其他乘客一樣,經過海關的審查,重新踏上日本這片土地。
第一件事就是去撥打柯南的電話,結果隻得到了暫時無法接聽的提示音。是手機關機了?還是去了沒有信号的哪裡?新一點開郵箱,看着那封他開機後立刻看到的郵件思索。
「我找到他們的線索了!」時間是晚上八點。
他再次撥過去,依舊隻有機械般的女聲重複着同樣的内容。新一忍不住擔心起來,握住手機的手心開始冒汗。
“發生什麼事了嗎?”
新一擡頭,看到是優作後他稍微冷靜下來,将那封郵件拿給父親看:“我擔心他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别擔心,先打電話問問事務所怎麼樣?正常來說他現在睡着了也說不定。”優作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媽從洗手間出來,我們先打車回米花町。”
新一點頭,重新拿起手機又放下,環視一圈四周後,大步朝不遠處的公共電話走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女孩子的柔聲夾雜着電流聲傳進他的耳中:“你好,毛利偵探事務所。”
“你好,”新一措辭道,“請問江戶川柯南現在在嗎?”
“柯南嗎?不巧他現在不在,”蘭的聲音有些氣悶,但很快被她壓了下去,“請問您是?”
“我是柯南的表哥,聽說他借住在你們家,本來找他有點事……請問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表哥?我第一次聽說诶…”
“我一直在國外,今天剛回國,”說話間,背景裡響起了機場的播報聲,非常配合地佐證着新一的說法,“是文代阿姨說我可以打這個電話找他的。”
“這樣啊,”蘭好像相信了他的說法,“那你一定知道博士了,柯南說他今晚住在博士家。”
沒有多問,新一向她道謝後把聽筒挂了回去,重新拿起手機撥給博士,有些意料之中,和柯南一樣無法撥通。新一不死心地摁下博士家的座機,聽着電話中的呼叫聲,向優作和有希子身邊走去。
就在新一以為這次也不會接通時,灰原哀的聲音終于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