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蜜蜂般的嗡鳴聲在不到七疊半的小房間響起，在窗外馬路正好駛過的車輛的襯托下顯得微不足道。躺在被中的人也隻是皺起眉，翻身将整個腦袋都埋進枕頭裡，絲毫沒有打算醒來的迹象。

無人搭理的震動很快停下，連同樓下咖啡店的鈴铛脆響一起消失，把甯靜重歸夢境。但這份甯靜甚至沒能存活過一分鐘，嗡鳴聲再次響起，失去外界的幹擾格外清晰。

這次，沉睡的少年摸索着從被子裡伸出一隻胳膊，握住枕邊不遠處的發聲源，無情地摁下了挂斷按鈕。

也許是這個帶着拒絕意味的行動帶給對方威懾，這次聲音停下來的時間比剛才長了一點。但契而不舍的來電很快響起第三次，震動通過接觸的掌心，将急迫直接傳遞進夢境。

柯南挺身坐起來，将手機貼到耳邊。他的頭發在與被子的摩擦中不安分地翹起，睡眼迷離，努力在還是漿糊的腦子裡理出一條直線。他轉頭看眼手機，好奇為什麼震動還沒有停止，然後才反應過來，摁下接通鍵。

“小新！為什麼才接電話！還挂斷？！”幾乎是同時，有希子熟悉的聲音就從聽筒沖出，摧殘着他的耳朵。

柯南立刻嫌棄地将手機拿遠了些，口氣也不客氣起來：“幹嘛啦！大清早的一直打電話來。”

“大清早？已經快中午了好不好！”有希子頓了一下，“你該不會因為是周末又熬夜看小說了吧？”

答對了。柯南心虛地轉着眼珠，沒有正面回答：“所以到底有什麼事？”一邊說着，他一邊掀開被子，離開床鋪範圍。

“難得我們一家都在，優作也不用趕稿子，我想今天趁機帶你們一起去哪裡玩，補償一下我們不在這段時間小新你缺失的父母愛。”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幹嘛這麼麻煩。”

“别這麼說嘛，”有希子換上有些傷心的聲音，“本來上次說要回來接小新回美國，結果臨時有事走不開，媽媽我就已經很愧疚了，你這樣會讓我和你爸爸覺得我們不是稱職的父母，我們對不起你……”甚至還帶上了一點哭腔。

“……”即使知道有希子是在演，柯南還是沒辦法再拒絕了，隻好揉了揉本就毫無章法的後發，妥協了，“我知道了啦，我去就是了。”

“耶！”電話那邊的态度立刻180度大轉變，讓柯南忍不住抽搐嘴角，“那30分鐘後，我們事務所樓下見！”

“喂！等下！”不等他開口，電話已經被挂斷，隻留柯南糾結着打開了通往客廳的門。

整個三樓都沒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柯南這才想起來，小五郎昨晚因為外遇調查的委托壓根沒有回來，而蘭好像昨天也有說今天約了園子去逛街。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柯南溜進洗手間，搭着小闆凳站在洗面台前，将擠好牙膏的牙刷塞進嘴裡。

說起蘭，柯南想起了前天晚上，也就闆倉卓的案子解決後，他去博士家之前，他和蘭一起回事務所時的事。在某個電話亭前，他們遇到了恰巧從裡面出來的赤井秀一，奇怪的是，蘭說曾經在和自己去紐約時，見過那個男人，他的身邊還跟着穿着寫有「FBI」夾克的人，也就是說這個人是FBI的人？

而在這之前蘭的态度……可以說是新一離開日本後，她第一次主動提起「新一」。

“柯南，你說，新一去美國後，是不是也會變呢？”她那時看着天空的簌簌落雪問他。許是被風迷了眼，蘭的眼角沾上一點淚花。

他當時隻能聲音幹澀地說，怎麼可能。

關上水龍頭，用毛巾擦幹臉上的水珠，柯南擡頭看着鏡子裡的7歲孩子的臉，有些恍惚。大多數人的臉随着身體的生長和發育，幼年和長大後的臉都會産生或多或少的不同，而他雖然算不上等比放大縮小，也屬于差别不算太大的那部分。但此時，柯南卻有些想不起來原本那張屬于高中生的臉映照在鏡子裡會是什麼樣。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工藤新一」了。

柯南拿起電話，想要打給灰原哀，問她解藥的情況，通訊錄翻到一半，他又将手機合上，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回到卧室換衣服。

半個小時後，一輛灰色的小轎車準時停在了事務所樓下的馬路邊，一個胖胖的戴眼鏡的女人從車上下來，一邊打電話，一邊仰頭沖着二樓的窗戶招手。很快，一個小身影從樓梯跑下來，還沒站穩，就被女人摟進懷裡。

“小新！媽媽好想你哦！”

“放開啦！”柯南掙紮着，“昨天不是才見過！”

“那怎麼一樣！”化身江戶川文代的有希子松開他人，到手卻粘在了柯南的臉頰上，反複揉捏，“真是的，看了一個多月大号的小新，果然還是現在的小新可愛！”

“快放開啦！”柯南挂着半月眼，不滿地盯着她，發出口齒不清的聲音。

“好了，”車窗被搖下，“先上車吧。我想新一一定沒有吃早飯，現在快到午飯時間了，我們就去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聽了優作的話，有希子不舍地松開了柯南泛紅的臉頰，不顧他的反抗将他抱起來，送進已經打開車門的後座，自己重新坐上了副駕駛。

“你一個人在事務所？”

柯南還沒完全習慣新一現在的聲音，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臉還是昨天看到的樣子，隻不過換了身衣服，衣領還是掩飾地遮到咽喉處。新一昨天給他看過，裡面是像頸圈一樣系在那裡的變聲器。

“嗯，”柯南從口袋拿出手機，一邊解釋毛利父女的去向，一邊編輯短信，然後摁下送信，“好了，這樣蘭回來就不會到處找我了。”

“小新，中午想吃什麼？”有希子已經摘下了僞裝，恢複了前女演員的本來面貌，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時看向自己，話題一轉“對了，現在有，兩個小新，叫起來還真容易分不清呢。”

“無所謂啊，”柯南向後枕在自己的雙臂上，“怕麻煩的話可以直接叫我柯南，反正我已經習慣這個名字…”

“不要！”有希子打斷了他，“沒有小新親近嘛。”

柯南看着窗外，沒有說話，任由有希子在那裡嘀咕。一隻手在他頭頂輕揉一把，他擡眼看去，又有些賭氣地往新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新一隻是看着他的行為眨眨眼。非要說的話，他算鸠占鵲巢的那個，平白無故分走了本該屬于「工藤新一」的一切，包括最基本的名字。

“好了好了，這個問題之後再慢慢讨論吧，”優作聽着妻子的天馬行空和後座的沉默，出口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午飯不如就去咖啡店簡單吃點怎麼樣？”

“咖啡店啊，”有希子立刻轉過頭看他，“剛好我之前聽朋友講有家蛋包飯非常好吃的店，讓我回國一定記得去吃來着，我把地址找給你。”

“今天是周末，說不定會排隊。”

“有什麼關系，離大家吃午飯的時間還早，還是說小新你餓得忍受不了？别這麼小孩子氣嘛。”

柯南吃癟地整個人往下塌了一點，小聲抱怨：“煩人老太婆。”

“你說什麼！”

“我說溫柔漂亮的有希子姐姐想去的店一定值得去！”柯南立刻放下手坐直身體，用賣乖的口氣速答，在有希子滿意地轉回身體後才松了口氣，餘光恰巧瞄到一旁偷笑的某人，聲音立刻低沉下去，“笑什麼？”

活該。

新一沒有出聲，但柯南憑借口型認出來了。下一秒鞋尖毫不留情地和新一的小腿側親密接觸，看到他捂着被踢中的地方，柯南冷哼一聲，用口型将他的話原封不動的還回去。

“你們兩個能不能坐車老實點！”

“好——”

新一聽着有希子手機的按鍵音，透過後視鏡看到優作笑呵呵的嘴角，擡手就可以摟緊懷裡的柯南從口袋拿出印刷着什麼的紙展開。他不由想到柯南剛才的眼神，不愧是親生的，連砸過來的刀眼都一模一樣，自己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嗎？

新一探身湊過去看柯南手中的紙，像是什麼雜志上的文字解密遊戲。柯南察覺到他的靠近，隻擡眼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紙往他那邊移動半分，方便他看清楚。

不出意料，到達時咖啡店果然已經排起了隊。好在對于午飯點來說确實還算早，店裡翻台也比較快，在柯南和新一一起填上謎題的最後一個空時，剛好輪到他們。

在柯南的強烈反抗下，有希子隻好遺憾地放棄幫他點兒童套餐的打算。

其實柯南很久沒有這樣和父母圍在一張桌邊吃飯了。昨天他們把他和新一送到酒店後就匆忙離開了，還是新一和他一起在附近吃了早餐後把他送到車站。往前應該就是上次他們假裝黑衣人誘拐自己之後了，不過柯南記得當時因為自己出事變小，以及不肯一起去美國，有希子并沒有很開心。再往前，就是自己還是工藤新一的時候了。雖然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當初也是自己選擇留在日本，但說到底也隻是17歲的未成年。因此，一頓簡單的午飯，原本從昨天看到那本護照開始，就一直梗在柯南心頭的陰霾也暫時被驅散了。

要說插曲也不是沒有，在柯南同面前的水果芭菲作鬥争時，優作被一名年輕的書迷認出來了。她們在一邊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圍過來，詢問他可不可以擁有一份簽名。

“謝謝工藤老師！”小姑娘将簽好名字的書輕柔地抱在懷中，準備離開時，被一邊臉上不小心沾上奶油的柯南吸引，沒忍住多問了一句，“好可愛的孩子，是工藤老師在美國生的孩子…啊，對不起，我不該問這麼多…”

“不用在意，其實…”

“這孩子是我弟弟。”新一接過看起來在措辭的優作的話，用手上的濕巾在柯南反應過來前，将他臉上的奶油擦掉。

“哈…”女生努力消化着這個陌生的面孔說的話和自己的問題有什麼關系，但還是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和他們道别。

“我怎麼就是你弟弟了？”柯南再次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不過這次隻用上了一半的力氣，“自己的便宜你都占嗎？”

“「哥哥」叫得那麼順口的明明是你好不好？”新一白了他一眼，又生怕他下一秒真的就那麼叫自己了，連忙拿過一旁的勺子，從柯南面前的芭菲中，連帶唯一的一整顆草莓直接挖走一大勺，迅速塞進嘴裡。

直到看到他鼓起的腮幫重歸平整，柯南才咬牙切齒地質問：“工藤新一！”

正在說話的夫妻被突然的聲音吓一跳，眨巴着眼看向他們。唯一所幸是店内充斥着嘈雜的談話聲，本就地處角落的他們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抱歉啦，諾，”說着他把自己面前的咖啡凍推過去，“賠給你。”

大晴天的水上樂園熱鬧非凡。有希子原本想聽「兩個」兒子的意見，卻隻得到了回家的答案，于是強制性的迫使他們同意來水上樂園度過一個快樂，溫馨又美好的下午。

“我說，水上樂園是要穿泳裝的吧？”新一據理力争着。

“我早就幫你們準備好了衣服哦！”有希子從後備箱提出一個紙袋，沖他無辜地眨巴眼。

“不是這個問題！”

“他是說這裡，”柯南微微仰頭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帶着這個東西會很奇怪吧？而且也不知道防水不防水。”

“不帶就好了啊？”有希子幹脆把紙袋扔進新一懷裡。

“哈？”新一連忙接住。

“反正目前還沒有人認識你，聲音是什麼樣根本不重要！”說完她背着自己的包向入口走去，與新一擦身而過時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總之，二十分鐘後我要在泳池旁看到你們。”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以及被風吹到耳邊好心情的旋律，柯南拉了拉新一的衣角，等他彎下腰後，湊到他耳邊說話。

“好啦，不依她的話會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你媽媽說得不錯，别總是繃那麼緊，今天就好好玩兒吧？”将車門鎖上，優作走到了新一的另一邊，“走吧，剛好我的小說之後會有水上樂園的場景。”

父子三人并排跟在家裡唯一女性地身後，邁入了樂園的大廳。

解下脖子上的變聲器時，新一不自覺地覺得某些綁在他身上無影無形的枷鎖也跟着被松開了。自從他決定要回到日本，就開始和有希子學習易容成現在這樣的方法了，當然，因為是速成班，他目前也隻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個變聲器還要再早一點，是他在去美國前就拜托了博士的——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留在美國，直覺告訴他，他有必須回到日本的理由，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還沒有和另一個自己一起查清組織的真相，還沒有還「工藤新一」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意氣風發地活下去的未來。

“好了嗎？”柯南從一邊的櫃子後探出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