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而言的涼意讓臉頰追着手心更貼近幾分,像依賴撫慰的擁抱一樣,柯南微微歪了腦袋,乖巧也懵懂。
“…沒受傷吧?”新一的聲音幹澀,好像剛剛與烈焰拼殺的人是他。
柯南搖頭,臉頰順勢與手心分離。對于被炙烤得發燙的皮膚而言,如此親昵的觸碰無異于飲鸩止渴。
“别擔心。”将尚在噼啪作響的慘劇抛之腦後一秒,柯南彎了眉眼,“我們救下了一個人。”
因為在火源附近發現了煙灰缸,鳴着笛趕到的消防隊判定這是一場由于吸煙導緻的悲劇。但連續三年有人在這一天死去,怎麼想都有些太過于巧合。
“喂,這個煙蒂。”輕扯新一的袖子,柯南示意他看自己手中的東西。
從牌子上看并不屬于在場唯一吸煙的小五郎,據管家津曲紅生所說,死者弦三朗吸的正是這個牌子,而他在去别館之前,曾經來過一次本館的這間房。
“火災現場的煙蒂,我記得沒有咬痕。”
也就是說,那裡的煙蒂不是弦三朗留下的。
刻不容緩,柯南和新一一同向外跑去,消防的人還在處理後續,必須立刻去确認才行。
果然,那裡煙蒂上沒有咬痕,今天的火災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為之,為了奪走弦三朗的性命。不隻今天的事件,恐怕過去所發生的事都與之有關,最壞的情況,兇手是按照他們首字母的排序來動手,30年前的彈二郎名字開頭是D,兩年前的永美是E,一年前的降人是F,以及今天死去的弦三朗是G,兇手接下來的目标很有可能裡是H的蓮希。
漂亮女孩子的安危總算讓小五郎不再反駁柯南和新一的推論,他急匆匆趕回本館,見到正在和響輔聊天的蓮希時,才略顯尴尬地糊弄過自己的色心。
“我們在煩惱安魂曲的事。”
設樂家有人離世的時候,都會有家人為他們演奏安魂曲,去年負責演奏的弦三朗成為了今年離開的人,大限将至的調一郎和精神狀态不穩定的絢音也無法演奏,尚且年輕的蓮希更是沒有獨自完成這樣宏大的套曲的能力,隻剩下響輔可以擔此勝任。
“你們幾位也要留下來嗎?羽賀響輔的現場演奏可是很難聽到的哦。”
柯南和新一本就對案件還心存疑慮,自然求之不得,蘭有些害怕,但小五郎順勢應下來,她也隻能一起留下。
不過因為别館被燒毀,存放在那裡樂器也全部化為灰燼,除了蓮希的琴,唯有絢音房間裡的鋼琴,和那把被好好保管起來的斯特拉迪瓦裡幸免于難。
“那把琴我就不用了,我的手會發抖。”響輔攤手拒絕,要回自己車上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再說把那把琴拿出來的話,絢音伯母又要不高興了。”
自從兒子降人死後,絢音就好像把兒子生前最後拉的琴當作他,經常在淩晨的鐘聲敲響後,把琴拿出來撫摸。這是一個母親無法被消解的傷痕。
零點的鐘聲響起時,響輔也已經做好了演奏的準備,窗戶被他敞開,他站在窗前,以月色為演奏的舞台,拉響如泣如訴的弦音。
屬于彌撒曲應有的莊嚴與肅穆沉穩地拉開步入教堂的大門,引入過後,琴聲陡然高亢,随即又進入源源不絕的甯靜與嚴肅,音符化為禱告:主啊,求賜他們永恒的安息。隻是本應由管弦樂與合唱一同吟唱的哀歌如今獨剩一把小提琴撐起,格外凄厲哀怨。
兇手還在逍遙法外,逝者又怎會願意安魂?
和蓮希的交談間,琴聲逐漸弱下,序曲落幕,沒有半刻停留,第一樂章已然響起,高低錯落,此起彼伏,是一聲又一聲向神的禱告,絡繹不絕,祈求主垂憐可憐的生命,是瀕死之人迫切對生的渴望。
神啊,求你垂憐。
柯南與新一聽到了來自上方的異響。
基督,求你垂憐。
面色駭人的女性帶着驚恐,從敞開的窗口墜落而過,尖叫聲截斷震怒之日的到來——神無法來清算亡靈的是非功過,柯南和新一面色鐵青,兩位審判者将代替祂揭露一切隐秘,無一或遺。
警方需要三十分鐘才能趕到,接連的命案讓柯南和新一越加嚴肅,問管家要了絢音的房間鑰匙,房間裡有的隻是打開的窗戶、窗邊的椅子、床上的空琴盒、以及一把被摔壞的小提琴。
“沒有錯,那把小提琴并不是真正的斯特拉迪瓦裡琴。”
管家捧着損毀嚴重的琴急匆匆去找調一朗,絢音跳下去的房間隻剩下柯南和新一,整個房間搜查過一番後,他們踱步到不斷有涼風灌入的窗口,遠方警笛聲已經隐約可聞,下方慘死的絢音尚不能瞑目。
“所以絢音女士應該是在發現這點後,生氣地摔壞了這把琴。”新一向桌邊的傷痕瞥去,“隻是這樣一來,就不是按照字母順序了,絢音女士的名字字母是A。”
“是啊,也許還有什麼我們沒有想到。”柯南不置可否,“走吧,目暮警官他們快到了,不能讓他們被叔叔帶着一起以意外和巧合結案。”
雖然有些挫敗,但有時候新一的話确實要比小學生有用,隻是他們沒想到調一朗會拿着真正的斯特拉迪瓦裡出現,并聲稱自己是在絢音床頭的窗簾裡面找到的。緊接着小五郎的推理就順着這一點滑向了上當受騙老人負罪自殺。
“可是我跟久哥哥在那裡全部看過一遍了,那時候并沒有看到有琴,”柯南看不下去,“肯定是誰出于某種目的,偷偷用複制品替換後又換回來!”
調一朗主動提出調查琴上的指紋,但設樂家剩餘的四個人都有碰過那把琴,很難從指紋上排出誰不是兇手。
“說不定隻是因為你們兩個看的不夠仔細才沒有發現真正的琴,窗邊的椅子和密室,我看這案子一定是自殺。”
新一撇嘴不語,就是因為這個毛病小五郎才永遠錯過事件真相的。手指被人握住,新一垂眸,柯南無奈地向他聳肩。
“可是叔叔,如果隻是各種原因下的偶然,那未免也太過于巧合了。目暮警官,你說是不是?”說服不了不擅長聽取的小五郎,柯南有意無意把目标轉移。
小五郎冷哼:“我看,你們就是太在意你們說字母順序才會覺得有陰謀,這次跟在G後面死的絢音太太明明就是A嘛!”
“G後邊是A…”小五郎的話倒是讓沉默許久的蘭想到了什麼,“那不就是音階嗎?按C大調的音階順序就是CDEFGAB,然後接到下一個八度的C。”
恐怕正是如此,死去的人就像一個個音符,按照音階順序被幕後黑手整齊排列在名為死亡的五線譜上。D到A的音符已經完成烙印,加上代表了C的調一郎先生被醫生下了隻剩半年生命的判決書,如果是為了完成7個音符的完美演奏,兇手大概率很快就要對B下手,目前唯一的B就是管家紅生了。
因此,警方決定針對這次案件繼續調查,新一和柯南也在房間裡再搜尋了一番,新發現了黏在窗戶玻璃上方的小塊透明膠。
樓下鑒證科的人好像正在整理準備離開,他們急匆匆趕到死者的葬身之地,果然得知有一片小提琴的琴橋和指揮棒的尖端,不久前死去的弦三朗正是指揮家。還在收拾殘局的消防人員告訴他們是有發現被燒焦的用來裝指揮棒的盒子,不過裡面是空的,弦三朗房門附近地闆上有些扭曲的金屬鎖扣。
“這麼一來,奇怪的地方就隻剩一個了。”回本館的路上,柯南拖着下巴沉思。
“為什麼他沒有讓絢音女士一起死在火海。”新一接着說下去,“诶,你記不記得小時候老媽說過的話。”
“原來你也想到了。”意料之中,柯南停下腳步,寂靜的深夜他們相視一笑。
“不和諧音。”
他們的目光一同投向本館的方向:“隻是關于音階的順序,下一個真的是津曲管家嗎?”
“如果是按照英國的規則的話會是這樣,”漫長的樂章快要迎來真相大白的高潮,柯南不由舔了下嘴唇,銳利的目光緊鎖看不到的某人,“但是從德國畢業的他,我想應該會更習慣用H來代表「西」這個音。”
“羽賀(HAGA),”新一握緊揣在口袋裡的拳頭,“原來那個時候他的确回答了你的問題。”
“說起來,”柯南轉頭看他,“你什麼時候對這曲子了解這麼多?”剛才聽響輔拉安魂曲時,新一的偶爾的發言顯然超出他們曾經的了解範圍。
新一無奈聳肩:“之前在美國的時候,老媽拉壯丁給她朋友學校的管弦樂團救場,我就被迫學了k.626的第一小提琴部分。”
作為業餘手,不得不在短時間内拿下安魂曲這種套曲,新一都恍惚覺得自己也許在音樂上是有點天賦的,雖然當時因為他個人的長年習慣,多費了不少時間。該說不說,工藤有希子絕對穩坐工藤家地位的最高處。
借用小五郎的身份偵破案件早已輕車熟路。柯南用他的聲音假裝要拉小提琴,趁機引出了早在他們見到那把琴之前,就把它掉包了的真正兇手——隻有他會想趁機讓曾說自己碰過冒牌貨的小五郎把指紋重新印在真正的斯特拉迪瓦裡上。
“隻是就算真的被你找機會讓我握上它,你的詭計也還是會被發現,”柯南冷笑一聲,“我想這件事除了蓮希小姐,你們都不知道,那就是當時碰過這把琴的外人不隻我一個,還有把它放回琴盒裡的新田。”
站在窗邊的新一向還捧着小提琴的響輔攤開雙手,同時目不轉睛地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
一步一步被揭穿真相,從其實并未被鎖上的弦三朗的房間,到被懸挂于窗口的又一把小提琴,再如何精密的謀劃也會被偵探的慧眼看穿。
松開抱住高木警官的手臂,借着人體的遮擋,新一朝着早就等候在樓下的警察比了個手勢示意。
一切都已分明,響輔和盤托出。他是為了給害得自己父親重傷後身亡的父親報仇,兩年前,永美在告訴他真相後便摔下樓梯死去,對于他來說,從為了照顧重傷的父親而傷心過勞死的母親千歌C開始,如同來自神的啟示一般,開啟了他的複仇計劃,于是他把降人推下欄杆,燒死弦三朗,設計絢音墜落…他要用他們的血譜寫告慰父母亡魂的他的安魂曲。
“那麼,你的計劃裡下一個就是30年前沒能識破這一切的我嗎?”曾經照顧過的天真孩子如今為了仇恨向惡魔出賣靈魂,即使無緣慈悲的耶稣也無怨無悔。
從暗處走出,柯南來到了新一身邊,一言不發。
“不,”響輔靠上了窗台,一隻腿已經擡起,“德文的CDEFGA之後,是H,羽賀的H。”
說完,他便向後仰去,帶着決絕又悲傷,一躍而下。
“叔…叔叔!”無法接受這一切的蓮希驚慌失措地撲上去。
柯南握緊新一的衣角,心髒被扭轉壓縮地快要窒息。直到窗口隐約傳來“消防墊”的字句,無形的外力才放過他,細水長流地敲響遲來的回音。
然後他告訴了蓮希,響輔在想的事。她是這把名器真正的繼承者,誕生于因果之後,跳脫于仇恨之外的唯一純白。他想把父親留給自己遺物交給她。
“要聽小提琴嗎?”新一的右手附在柯南的頭頂,把力量與溫度傳遞。
“好。”
柯南乖乖地點頭,跟在新一身後,看着新一問過還噙着淚花的蓮希,拿起那把斯特拉迪瓦裡。他隻在警察上前阻止時,悄悄把變聲器放在嘴邊:“讓他拉吧,指紋對照有我的就足夠了。”
于是清澈婉轉的音色纏綿而出,牽起停留在這個家族不肯離去的悲傷與哀怨,一步一步攀上台階,登向救贖的天堂。亡魂忏悔因果報應的罪惡,于塵埃中短暫複活,生者落下愛與恨的淚珠,這是可以痛哭的日子。
求賜他們永遠的安息,也賜遙遠過去的月色永遠的安息。
柯南看向窗外一彎弦月,皎潔明亮,就像此刻新一化身成的旋律純淨透明,将他全然擁入懷中。
目送響輔平靜地坐上警車時,柯南還是問出了他最初的目的:“我在問你按鍵音的時候,你說話,是指羽賀HAGA對吧?”
“是啊,”響輔俯身靠近他,“小弟弟,你的耳朵也很靈啊。”
“那,那幾個音真的就是「西拉索拉」喽!”新一接話。
“嗯。”他擡起頭,目光柔和清冽,“剛才的「落淚之日」拉得不錯,雖然有錯誤滑音的地方,但,”他頓了頓,“我想心才是音樂裡最重要的力量。”
新一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謝。
“還有還有!”柯南掐着聲音把響輔的注意力拉回來,“那你知道什麼曲子是以這個開頭的嗎?而且給人的感覺有點哀傷,又有點懷念…”
天才音樂家的實力不容小觑。幾乎沒有思索的時間,響輔就有了答案:“啊啊,我想大概是那個吧。”
加入長短節奏後,耳熟的兒歌旋律以口哨的形式想起,接着被一旁的蘭填上歌詞,震動柯南的瞳孔。
“原來是這首七隻烏鴉啊,”蘭恍然大悟,又很快開啟了别的話題,“說起來新田好厲害,有些深藏不漏呢,不但會開車,而且還會拉小提琴…”
“其實美國那邊16歲就可以考駕照了,不過我也不經常開,”新一邊思索着邊回答,餘光不由自主向突然渾身僵住的柯南瞟去,“中學的時候有學過一點,會的不多,這個是為了幫社團前輩忙,特意練過才能全部拉完。”
蘭還要說着什麼,新一的心思已經全然飛走。
“抱歉啊毛利,我好像把柯南的手帕落在會客廳了,我現在帶他去找。”
直接拉着柯南的手,新一帶着他避開人——他想柯南現在需要安靜思考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