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那邊的話題早已翻篇,四下推杯換盞間熙熙攘攘,柯南噙着狡黠的笑,澄澈的晴空正朝着新一傾瀉而下。新一周身所有的媒介都被沖散,連重力也不複存在。
“才不會結束。”
他在傾落而來的天空耳邊低語——其實天空沒有移動半分,是他墜落向了天空。
偵探團的三個孩子剛趕回來,宴會廳裡的燈光便已暗下。下午五點,晚宴正式開始。
雖然警方對事件相關信息進行了封鎖,八代父女遇害的事還是在封閉的輪船上傳開了,不安與恐懼之下的人群甚至對在場守備的警方發難。
“各位請冷靜!”伴随麥克風的電流聲,小五郎的聲音穿透躁動的會場,“不用擔心,犯下這幾起兇殘命案的連續殺人犯,已經被我毛利小五郎給鎖定了!”
人群安靜下來後又重新沸騰,柯南握緊錄音筆的手也微微放松,他和新一一同看向不遠處正緊張地盯着舞台上的日下。
早有心理準備,但小五郎指認美波子是兇手時,柯南和新一還是從對方眼裡看出了疲憊。果不其然,毫無證據的小五郎三兩下就從美波子的質問中敗下陣來,落荒而逃。
“從證據上來說,這次我們和他處于相同的立場就是了。”
“是啊,”柯南反笑起來,“如果沒有發現「這個」的話。”
轟笑的會場中,新一和柯南終于找到了那個隐藏在光影中、足以證明他們的推理的證據。
被僞造的錄音吓出的破綻、頭發上血液氧化後的深褐色、脖子上被人掐過的淤痕,一切的線索都指向了日下,日下本人也當着所有人的面供認不諱。
“我身上可是有這樣的一張王牌呢!”
情況在瞬息間逆轉,誰都想不到日下竟然在船上安裝了炸彈,被殺意占據的厲色喚醒了園子的記憶。他毫無悔意,聲稱要為了十五年前那起事件中遇難的父親報仇,為了讓僅僅是為了詐領保險金就害得自己失去家人的八代家、還有加入他們計劃的海藤渡船長付出應有的代價。所以他用過肩摔把壓在他身上的八代會長扔進海裡,并打算學習海藤當年的做法,将船炸沉,趁亂殺掉他。
亡命之徒不能一擊即中,便會毫不猶豫地拉着所有人陪葬,警方試圖奪取引爆器的行動失敗,按鈕當即就被日下按了下去。信号接近光速到達不為人知的炸彈控制器,火焰和濃煙掀動天地平衡,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整個船體都在劇烈震動着。燈光也被影響得短暫熄滅,重新亮起時,日下已經趁亂向外逃走。
爆炸引起的動亂讓會場内幾乎寸步難行,憑借小巧的身軀,柯南先行一步追趕日下的步伐,緊随其後的同樣足夠靈活的四個小學生。
新一也同樣被夾在其中,擠到會場出口時,日下和偵探團都早已不見蹤影,唯有略微眼熟的禮品袋躺在不遠處的地闆上。
順手撿起東西塞進口袋,新一大緻可以想到日下會逃到哪裡:殺掉海藤計劃曝光,他的目的變成了離開,停在船舵那裡的快艇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他向那裡趕去。
艙門已經被打開,停在那裡的兩艘快艇也都消失不見,新一清楚柯南已經追上去了。他從不懷疑柯南能否抓住逃犯,現在更重要的是所有人安全從這艘船上撤離。
距離的震動再次從腳下傳來,新一連忙抓住旁邊的欄杆穩住身形,暗罵日下罔顧他人性命的行為。
震動中,新一突然想起來什麼,眉頭糾葛在一起,他環視了一圈四周,神色越發凝重。
園子遇襲的事的确是日下幹的,當時是十點十一分,同樣太平間路上的監控中雖然沒有拍到犯人,但在十二分左右拍到了園子淩空的小腿,證明園子所說的時間基本沒錯。如果把園子放進冷藏櫃再回到這裡的船舵,和八代會長扭打後将其扔下海,從時間上來說,他絕對沒可能在做完這一切後趕到602殺死貴江社長,然後在十五分離開時和小五郎擦肩而過。是小五郎記錯時間了?還是說這件事另有隐情?
他要去找小五郎确認時間。
幾海裡之外,看着追上來的目暮他們給已經昏迷的日下扣上手铐,柯南才終于分出神去關注遠處又響起的爆炸。距離早已超出了博士的小道具的通訊範圍,海上信号幾近于無,他無法得知船上現在的情況,隻能希望所有人平安無事。
船底被連番爆炸炸出缺口,海水從破口呼嘯着湧入,一層層向上蔓延。
“毛利偵探?你在這裡做什麼?”
新一是在美波子房間門口找到小五郎的,他剛從房間裡出來,不知道做了些什麼。
小五郎不願意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問起他現在的情況:“日下承認是他做的?炸彈也是他安裝的?”
“對了,”新一提起自己的目的,“你在走廊看到犯人的時間,确定是十點十五分嗎?”
“當然,在那之前我剛好看過時間,”小五郎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船上的廣播響起,通知所有人穿好救生衣在一樓甲闆,準備乘救生艇依次撤離。
“有什麼事就等從這裡離開後再說吧。”小五郎拍拍新一的肩膀,準備離開。
新一沒有多說什麼,反複在腦海中回想整件案子的所有細節,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跟到了小五郎房間的門口。
“毛利偵探,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在小五郎進門前,新一正色看向他,“為什麼你會覺得秋吉小姐是這件案子的兇手?”
小五郎沉默,新一甚至以為等不到他的回答了。
“…沒有其他人了。”轉身前,新一聽到了低沉的喃喃,“因為不管怎麼查,各種迹象都告訴我,兇手都不可能是除了她以外的人了。”
“不過勝敗都是常事,現在日下已經認下了兇手,看來作為偵探這次我失敗了。”
在新一有所回應之前,小五郎又變回了平時的他,方才的真心話隻是幻影。
“沒時間了,你也趕快回房間換上救生衣去。”他嫌棄樣沖新一擺手,自顧自地關上了房門。
小五郎看到的那個人絕對不是日下,那個人在這件案子中又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新一快步趕向自己的房間,站在門口拿房間卡時,手指碰到了那份禮物。他打開門,無言地穿好救生衣,一門之外逐漸喧鬧起來的走廊也不能打斷他的思緒分毫。
穿外套的人不一定就是外套的主人,那麼策劃了這一切的人也有可能被他人反過來利用——日下離開了電話旁邊,在他所僞造的不在場證明被揭穿的時候,通話的另一個人的不在場證明也同樣失去有效性。
新一記得小五郎說過美波子和貴江社長都擁有一雙修長的美腿,兩人的體型也相仿,加上社長遺體邊并非血液的深褐色痕迹,以及對不起的目擊時間點,新一終于想通了真相到底是什麼,這次小五郎的結論是正确的。
他打算找到美波子,隻是他還不知道美波子這麼做的動機,也無從推斷她的下一步。
等新一避開疏散乘客的工作人員,重新回到美波子房間時已經人去樓空,房間裡和白天來時一樣的整潔幹淨,唯一不同是床上敞開的箱子,從防撞擊泡沫的形狀看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必須快點找到她才行。
“先生!”
還沒有找到美波子,新一被檢查是否有乘客遺漏的船員發現,他心道不妙,不得不跟在船員身後回到一樓甲闆。
很快就輪到新一,狹小的救生艇内空氣流通也滞澀,他看向艙外,宏偉高聳的海上城堡矗立在暮色漸漸降臨的汪洋之上,波瀾壯闊也隻是滄海一粟,現代社會賴以生存的燈光還天真地挂在船體的各個角落,接近頂層的露天走廊處,有人正在那裡走動。
趁船員不注意,新一離開了救生艇。
“…他們說,八代會長的遺體背部好像插着水果刀。”
柯南不由皺眉,日下完全沒有提起刀的事,而且現在細想時間也對不上,這件案子他的确大意了。可是那個人……
他從口袋拿出那隻有些褶皺的紙船,曾經被他忽視的照片在腦海裡閃過,柯南不再遲疑,轉身向随船停放的摩托艇跑去。他猜新一多半也已經想明白了這件事,但那張照片隻有他見過,如果美波子在新一猜想到前就對與當年事件最後一位有關系的動手,甚至就此要與「美麗的愛神」一同沉沒…他不可能對此放任不管,他必須要趕回去阻止再一次的事件發生。
“柯南,你要幹什麼?”
摩托艇的馬達聲引來三個小孩子的不解,柯南沒有解釋,直接把油門擰到底,幾聲驚呼中,他已經朝着遠處的巨物沖出去幾十米遠,隻留下一道雪白的尾迹。
“住手!”離輪船的距離終于縮小到竊聽器的可用範圍,短暫雜音後,小五郎的聲音從眼鏡裡傳來,柯南凝神細聽,“果然你是真正的兇手,秋吉美波子小姐。”
輪船内除了一樓甲闆那裡還留有最後幾個準備上救生艇的人外,已經空空如也,海風夾雜着船體連接處摧枯拉朽的悲鳴成為寂靜無人處提前哀歎的悼詞。
小五郎當時的身影就是出現在着附近。新一深吸氣平緩略微起伏的胸口,快速在腦内推演他可能去的地方。
小五郎的目标一定是美波子,她沒有撤離一定還有其他目的,船體已經向後傾斜,目前能留給她時間去達成目的的地方是翹起的船頭。
靠近船頭的甲闆時,新一第一眼就看到了正靠在護欄邊的船長海藤,他好像陷入極度的害怕之中,連新一的靠近都毫無察覺。說着他驚懼的眼神看去,空曠的甲闆上面對面站着一男一女,其中小五郎正滔滔不絕叙述着自己的推理。
那是新一沒有見過的神色,他按耐下出面的念頭,靠在牆壁上隐去身形,把一切都交給那位足夠出色的偵探。
“沒錯,你繞到背後,避免讓會長碰到雙腿,把刀子刺進他的背中。”
突兀的改口和小五郎一瞬間慌亂的樣子讓新一意識到剛才那句話是柯南通過袖扣傳達過來的,他也在聽小五郎的推理秀,他在竊聽器可以夠到範圍之内。新一回頭,暮色已經完全暗下,在他看不到的遠方,柯南很可能正向這邊趕過來。
交給你了。新一暗暗握緊拳,到了這個地步他怎麼可能分析不出美波子此時的打算,救生艇已經全部向遠離輪船的方向行駛,在場四人生的希望就寄托在知道這一切的柯南身上了。
推理進入尾聲,美波子說她經過好幾次嚴密的模拟,保證所有人都有時間撤離,她說她要讓海藤體驗她父親曾經體驗過的孤獨個絕望,她憤恨地看向海藤時,新一終于從牆角走出,她激昂的話停滞在嘴邊。
“你怎麼…”
“秋吉小姐,意外是無法被計算出來的。”夜燈下蔚藍也沉靜下來,與複仇的怒火無聲地對峙,“你無法保證那個意外會不會再次催生一個過去的你。”
她無法反駁,沉默後,她突然挂上了哀戚的笑,向小五郎伸出雙手自首。
“我是不和女人打架的主義。”
小五郎隻是穩穩地防下來自美波子的突然襲擊,以及接下來淩厲地每一擊,絲毫不打算還手。帶着恨意的拳腳毫不留情地砸下,在将要沒入大海化為泡沫之前,她把十五年來在她心髒中不停歇誕生蔓延的淚水凝聚成刺,一下又一下,她很久沒有這麼放肆地哭泣了。
沒有上前阻止,新一清楚小五郎的能力,也清楚他是在以最原始的方式消解百年寒冰。
直到柯南的聲音響起,趁着清脆的童音擾亂美波子的心神,曾經的柔道冠軍抓住機會發力,一個過肩摔讓她無法再繼續做「複仇女神」。
“該不會是你痛恨的女人長得跟我很像吧?”她自嘲地說。
“其實剛好相反,”沙啞的聲音同輕拂過面頰的海風共舞,“就因為你長得很像她,我才希望兇手不是你,才會想找出證明你清白的證據,結果卻變成這樣…”
“叔叔!”
小五郎有些狼狽地擡頭,那個煩人的小鬼頭向自己跑來,眼中是難得一見的敬佩,他的身後是另一個自大小鬼,欣慰的贊許毫無保留地投射過來,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你們兩個還真是,為什麼都沒有撤離?”避開柯南想要查看他臉上傷口的手,小五郎又擺出了常态的怒容。
“放心吧,”新一在柯南身邊停下腳步,目光投向護欄之外的海面,“我們的救星來了。”
海面上,一艘橘色的救生艇不知何時回到了輪船腳下,兩名船員正呼喊着向他們揮手,小五郎看到了在見到他平安無事後,和園子相視而笑的蘭。
“走吧叔叔?”柯南拉動他沾滿塵土的衣角,“蘭姐姐在等你呢。”
最後一艘救生艇也駛離會被波及到範圍,輝煌的城堡終于還是慢慢陷入夜色,最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帶着十五年前的悲痛,被漩渦吞沒進遼闊的海洋。
“這次多虧你叫來了救生艇,這件事沒有更多人員傷亡地結束了。”
并肩坐在一艘小型輪船的甲闆長椅上,繁星點綴在夜空,海浪聲在此時格外安甯。
“是多虧了叔叔,否則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呢。”柯南輕笑,“這次真的是敗給他了呢。”
“是啊,”新一看向不遠處的拐角,被提到的人正站在那裡和他的女兒說着什麼,“雖然都說,如果在推理時加入太多感情因素會無法看清真相,但毛利偵探好像恰好相反,心的力量才是他最出彩的能力。”
在投入感性後,才能不負「名偵探」的盛名。
柯南沒有在接話,歪了腦袋輕靠在新一的胳膊上,星空在他眼中駐足。
心的力量嗎。
餘光瞥向了同樣仰望星空的「自己」,柯南的眼角柔和下來。
“柯南!找到你們了!”
安靜被打斷,跟着步美一起跑過來的還有光彥和元太,柯南坐直起來。
“柯南,我們打算再做一個獎牌送給小蘭姐,這次你要不要一起來做呀?”步美邀請道。
“再做一個?”新一不解。
面前三個孩子的面色頓時低沉下去:“因為之前那個好像在我們追犯人的時候弄丢了。”
“現在恐怕已經跟着船一起沉進海裡了吧……”
新一這才想起來,連忙低頭在口袋摸索。
“是這個對吧?”他把有些折痕的禮物袋拿出,穩穩放在步美手心,“剛好被我撿到了,可不要再弄丢了哦。”
捧着再次失而複得的寶物,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太好了!原來獎牌沒有丢!”
“不如我們趁機再找些材料,把它變成真正能戴在脖子上的獎牌!”
“我贊成!”
“那我們快點去做吧!”
天真活潑的孩子們又嘻鬧着跑開不見,臨走前他們正經地站在新一面前。
“謝謝你小久哥!”
新一無奈地搖頭,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揚起的唇角也沒有落下過。
“他們還真是精神呢。”新一說,回頭時是倒映着他的晴空,這次狡黠變身成了柔軟的雲,飄過他的心尖。
“怎麼了嗎?”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臉頰。
“不,沒什麼,”柯南輕閤雙眼,重新靠回新一的手臂,“隻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是剛出現前的事。”
新一等待他的下文。
“那是一個夢,”柯南幹脆倒進新一懷中,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夢中,“我夢見在杯戶飯店那次,他們抓住的人是我,然後是「新一」背着我從壁爐爬上了樓頂跑掉的。”
“可你知道的,等在樓頂的是琴酒。”
“我知道啊,”他笑了兩聲,“隻是那時我真的想過如果「新一」存在于那裡,不止那時,在那之前很多時候我都想過。”
“然後沒多久後,你就出現了。”柯南睜開眼,盈盈笑意綻放在本就是同一片的晴空中,“現在想想,你就像是從我的心中走出來,因心的力量出現在這個世界。”
直到柯南在他懷中漸漸睡着,澎湃在胸腔的暗流才化作輕歎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