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的确對快鬥、對基德沒有作用,但兩個人都清楚,激将法的命中率在自視甚高的少年人面前接近百分之百。
果然,明知他是故意這麼說,快鬥也不再抗拒,生着悶氣一屁股坐在一邊的單人沙發上:“哼,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去就去。”
得逞的新一竊喜,但為了緩和氣氛,還是正色後指向快鬥貼着創可貼的額角——隐在淩亂的發間并不容易察覺。
“拜你們家那位名偵探的足球所賜!”快鬥臉色更差,小偵探的足球從來都不是說笑,正中自己腹部時的苦痛差點讓他當場暈厥,摔下窗外的林中,額頭就是那時被樹枝刮傷的。
新一恍然大悟,難怪柯南跟自己說當時的觸感應該是踢中基德了才對,看來八成是快鬥在緊急之下放飛滑翔翼蒙混過關了。
“總之你不要告訴小名偵探是你的那位老師要一起去。”作為基德快鬥自然擁有優秀的心理素質,他很快調整好狀态,默默盤算起來。
“那我怎麼告訴他要和陌生人去遊樂園玩這件事?”
“實話實說呀,是中森警官的女兒為了感謝他拜托朋友一起去。”
新一聳肩默認。
“反正你别說多餘的話,”快鬥把剛才的郁悶一掃而空,站起來,“那麼到時候還希望新田同學好好配合,我可不想因此導緻你們兩位之間出現信任危機。”
言外之意就是真暴露了對新一也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他看向窗外,說得模棱兩可,“小名偵探的信任可是比寶石還要值得珍惜的東西呢。”
當然,柯南在聽到從老師家回來的新一的轉述後,花了0.1秒就知道了要和誰一起去奇幻樂園。
“從車站過來大概也就十分鐘,那家夥差不多應該到了吧?”對面的分針向前前進6度,已經坐在花壇邊的柯南托着腦袋百無聊賴。基德多半會變裝後前來赴約,新一提前沒有收到相關的聯絡,也就是這次碰頭隻能靠基德自己出現表明身份。
“抱歉抱歉!久等了!”
陌生的聲音由遠及近,有人駐足在一立一坐的偵探們面前,遮去部分豔陽。柯南擡眸,來人是一位年輕女性,他眨巴眼,下意識環視四周,附近沒有其他和他們一樣等人的存在了,也就是說這個人是來來找他們的。
“你們怎麼不說話呢?因為我遲到所以生氣了嗎?”女性,或者說怪盜基德撒嬌一樣地嘟嘴,柯南餘光能看到新一神情複雜的沉默。
老實說他也隻有滿心的荒誕和無力感。
“對了,還有新田同學的弟弟柯南,是初次見面,我是中森警官的女兒的朋友!經常聽她提起你,今天終于見面了呢!”沉默的兩人絲毫沒有動搖基德的信念感,仍舊沉浸在角色扮演中,笑眯眯俯身湊近柯南,甜膩的果香撲面而來,讓柯南下意識後仰想要避開。
“黑羽!”新一看不下去,壓着怒音把他從柯南面前拽開,“怎麼回事,你這幅打扮?”
“不适合我嗎?”他也不惱,看上去真的像俏皮的女孩一樣湊近新一耳邊,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變回與外表違和的本聲,“作為青子的朋友,你不覺得女性更不容易暴露嗎?”
不覺得,反而更可疑了。新一心裡冷笑着松開他的胳膊,自己答應過會配合他,柯南也說過會假裝不知道這麼件事,他愛怎麼折騰随他去好了。
“你就是黑羽姐姐對吧?”把一切壓在心中,柯南從花壇邊緣跳下,揚起天真笑臉,“今天還請多多關照啦!”
當然,他真正想的是,近墨者黑,回去該勸勸新一還是适當離這個奇怪的家夥遠點比較好。
三個演員各懷鬼胎,一團和氣地去售票處換完樂園的手環,順人流再次踏上不久前匆忙經過的夢幻國度。
最有人氣的項目依舊是超級大蛇,柯南和新一雖然坐過一次,但因為那枚漏網之魚的炸彈體驗感并不算好,就在快鬥的提議下首先去排這個。隊列依舊很長,但比起上次增加了顯示預計排隊時長的立牌,90分鐘的時長并非遙不可及。
“黑羽姐姐的話,看起來好像和久哥哥挺熟悉的樣子,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呢?”
名偵探不可能一言不發地接受快鬥給自己安的身份,聽到柯南這麼問,快鬥反而松了口氣。
“也沒有那麼熟啦,”他吐着舌頭,“隻不過是他曾經把我錯認成了誰,之後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沒有認錯人,直接揭穿他真面目的新一保持微笑,聽他繼續跟柯南胡扯。
“诶——是這樣嘛…”柯南拖長尾音,“完全沒有聽哥哥提起過呢。”
“你哥哥也有你哥哥的隐私嘛,你怎麼可能全部知道呢。”
三個人的聊天有一句沒一句,近90分鐘的時間終于結束,他們乘上那輛鐵制的巨蛇。高度緩緩攀升,晴日下波光粼粼的海面與淺色無雲天空接壤也泾渭分明。速度帶來肆虐的風,世界扭曲旋轉颠倒,把深淺不一的藍攪作一團,攀登或下墜時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将是僞裝與假面下最痛痛快快的宣洩。
在鬼屋裡,冷靜的柯南和新一并排走在後邊,四周的妖魔鬼怪都比不上眼前根本不害怕、但全程佯裝尖叫的快鬥可怕,途中新一選擇把柯南留在後邊,自己一個人承擔來自快鬥故意的「胡亂攻擊」。
在射擊館中,兩大一小依次站在射擊台前,沒有一發猶豫的槍林彈雨後,工作人員一邊鼓掌誇贊不停,一邊把三份最終大禮塞入他們懷中。巨大的玩偶完全擋住柯南看路的視線,快鬥毫不客氣地嘲笑,被新一趁機又塞了一個玩偶,愣神看着空出雙手的人把小孩子連玩偶一同抱起向外走去。
狹小的旋轉杯中擠下他們還算綽綽有餘,明明此時他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三個人卻都不肯服輸地猛轉方向盤,不斷刷新旋轉杯的最高轉速,引來四周其他杯中人的紛紛側目,最後互相攙扶着曲線走出出口。
碰碰車載客數無法超過兩個人,柯南跟在快鬥之後上車坐好才知道這一點,看着被工作人員請去别的車的新一,他也沒多少失落,快速與快鬥達成戰略協議,不與新一分出高下誓不罷休。
堵在海底探險之旅的入口前,面對死活不肯進去、也不說原因的快鬥,新一和柯南不懷好意地相視一笑,強行将他架進昏暗入口,也架上潛水艙造型的密封艙。圓形的玻璃窗外各式海洋生物路過,他們看着對面格外老實一言不發的快鬥,沒有多說話,隻是拿出手機光明正大地偷拍下完全僵硬住的五官。
……
宏偉壯闊的超級大蛇也有近在眼前的終點,而後漫長也短暫的冒險平息于歸巢,天空與海洋恢複最原本的樣子,無限靠近,也無限遙遠。
天色暗下,四下缤紛的霓虹燈為整個樂園換上新裝,夜晚盛大的遊行尚在醞釀,人群開始聚集在道路兩邊,柯南他們也不慌不忙地尋找合适的觀看點。
四周小孩子時不時亂竄,也有人匆匆忙忙地從後邊跑過,撞上快鬥,讓他猝不及防身體前傾,但他很快就穩定住平衡,向身邊順手托住他的腰、扶了他一把的新一道謝。
幸運的是他們很快找到了一把長椅,距離遊行開始時間還長,快鬥自告奮勇在這裡看座位,柯南就和新一一起,去餐廳購買等待時的簡便晚餐。
“沒事吧?!”
從自動販賣機買完适配漢堡的可樂,正好口渴打開拉環的柯南被猝不及防地噴了一頭,帶有糖分的褐色碳酸液體黏糊糊地順發絲和臉頰而下,新一連忙蹲下,摘下眼鏡塞進他手裡,掏出手帕仔細替他擦拭。
肉眼可見的液體可以輕易被擦幹,新一雙手捧住巴掌大的臉,手指摩挲着,柯南的臉頰依舊柔軟,但難以清除的糖漬吸附着他的掌心。
“看來隻能去那邊水池清洗一下了。”新一歎氣,牽住柯南往水池那邊去。
“我自己來就好。”手帕被打濕清洗好後,柯南伸手想要接過,手被新一無視,他再次蹲在柯南面前。
“閉眼。”
微涼的手帕輕柔貼在臉頰上,柯南下意識眯眼,完全占據他的視野的人語氣也同樣柔和,他聽話閉眼。
潮濕的手帕仔細地擦過柯南的額頭、臉頰、耳垂和下巴。視野被剝奪後,柯南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隔着手帕新一手的溫熱,以及動作間偶爾輕輕劃過肌膚的小拇指。
“别動。”不自覺中的微微躲閃讓新一伸手扶住他的後腦固定。
“還沒好嗎?”柯南不再動,任由新一捧着他的臉,耐心擦幹淨每一處殘留的糖漬。
終于在新一一聲令下,柯南睜開眼,剛剛被糖分蒙住的皮膚重新開始自由呼吸,他手中的眼鏡被抽走,新一幫他恢複原狀。
“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頭發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新一最後又捧着他的臉一番檢查,直到臉頰開始升溫的柯南把他的手揮開。
沒走出幾步,一個略微熟悉的單薄身影出現在面前,柯南和新一都還記得他,是鈴川有生,他不知何時開始站在那裡,目光緊鎖在新一重新牽住柯南的手。天色昏暗,他的神情晦澀不明。
“鈴川先生?”柯南跟着新一上前,聽新一禮貌地同他打招呼,“您怎麼在這裡?今天也是裡音陪你來的嗎?”
有生不語,新一發現比起上次的漠視,他看過來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敵意。
“有生哥哥,你還好吧?”在沉默歡快的背景音樂更讓人惴惴不安,柯南試圖用小孩子的天真打破對方莫名構建的屏障。
果然,那敵意隻是針對新一,有生沉了沉目光,開口是陰陽怪氣:“新田先生,待人還真是體貼細心呢。”
新一微怔,敏銳地察覺到那語氣裡的微妙,等待他的下文,連柯南也不覺握緊新一的手指。
有生也沒等他回應,目光掃過兩人交握的手,冷笑着地補充道:“不管是對年輕的女性,還是……小孩子。”
女性難道是指黑羽?沒頭沒尾的話讓兩位偵探也一時難以捉摸。
“鈴川先生有話不妨直說。”這人好像對他有誤會,新一推測是不是因為有生以為自己和裡音關系不一般,所以才在看到扮成女孩子快鬥時生氣,但這和柯南有什麼關系?
有生仍舊不答,隻是嗤笑一聲後,望向神情嚴肅的柯南——這個樣子并不像他記憶中的笑臉。
“小弟弟,”轉身離開前,他說,“有時候别太相信那些對你很好的人。”
隻留下面面相觑的柯南和新一。
密閉的摩天輪包廂裡安安靜靜,随着高度的攀升,炫彩的夜間樂園的全貌一點點被納入,時間在流向一日的終局,隻作為少年人嬉鬧一整天的三人坐在那裡。
“诶,小柯南,”包廂裡僅有微弱的霓虹光從玻璃外偷偷溜進,快鬥眺望向遠方的月亮,缺了一塊,但明亮依舊,“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柯南洗耳恭聽,坐在他旁邊的新一也從不久前令人在意的話中有話裡分出注意力。
“媒體小報上說,是你在警方知道及川家那件案子之前就通知各個媒體,那件事的兇手絕對不是基德的對吧?”
“嗯,怎麼了?”
“那個時候你就有證據他不是了?”
“不,其實當時我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按住新一的手背,“不過我看到了他給及川先生的卡片,聽到了他言外之意的自白。”
“自白?”
“他在說他不是兇手,我相信他不會撒謊。”柯南承認他是刻意這麼說,但他那時也是真正那麼想的。
“那你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就把那些都告訴媒體,為基德洗清冤罪?”快鬥知道,名偵探所追求的真相對他來說多麼重要,所以不管被冤枉的人是誰,他都會幫那個人昭雪,所以快鬥不意外他去不斷調查這件事,“明明隻要等警方最後給出的結論,所有人也都能知道他的清白不是嗎?”
何必去做這一步,快鬥仍記得他從當時一直混迹在附近打聽情報的同伴那裡知道這件事時,内心的五味陳雜。
“…”柯南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遠方海面,“大概是因為,流言存在的越久就越難以消除吧,即使最後證明了清白,在一部分人眼中已經損傷的名譽也不會被修複。”
“我想基德也許也有無論如何不想被誤會的人,既然真相的确是他是清白的,那麼早一分鐘也好,也應該盡早把「基德并非惡人」這件事傳達給那些人。”柯南揚起淺笑,“不過,那家夥仍舊是個被通緝的罪犯,以及總有一天我會抓住他,這些還是不會改變。”
月亮挂在包廂外遙遠的蒼穹,星星藏在包廂内咫尺之間的晴空。
快鬥不再多言。也許新一就是想讓他聽到這些才順勢讓他脫下白衣與小名偵探見面,賭柯南能否成為他權衡利弊得失時一顆重要的砝碼。顯而易見,新一賭赢了,柯南的信任與溫柔讓他願意對此表達他的謝意。
摩天輪轉過一周回歸初始位置,也許未來再也不會出現的一日結束,手機嗡鳴亮起,新一收到了來自快鬥的訊息。
「我會帶你們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