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航前的等候大廳裡即使是夜晚也熱鬧非凡，行色各異的人們簇擁在一起，準備迎接即将到來的海上之旅。

借用江戶川柯南的答案，毛利小五郎成功斬獲了日賣報紙拼圖猜謎活動的30萬獎金。曾經僅四天就欠下800萬外債的傳奇敗家子小五郎難得沒有拿着這筆錢去花天酒地，甚至頗有良心地，選擇帶上女兒、女兒的摯友、柯南和他哥哥、以及少年偵探團及其負責人阿笠博士一同前往「神海島」度過為期四天三夜的假期。

當然，這其中毛利蘭的勸說功不可沒。

前往神海島的大型客船會在海上航行一整晚，并在第二天早晨順序在沿途海島短暫停靠後，最終到達終點。此時尚未到開始登船的時刻，三個孩子已經興奮地跑到碼頭圍觀那艘飄搖的大船，博士和灰原哀不得不跟上他們。

“不久前才坐過豪華遊輪，真難得他們還能因為僅僅一晚的船上生活這麼激動。”小五郎去兌換船票，蘭和鈴木園子也結伴去往衛生間，隻剩下柯南和工藤新一坐在等候室一角看顧大家的行李。

“小孩子不就是這樣嘛，”柯南掃了眼身邊和自己一樣撐着下巴遠眺的新一，又看向遠處說笑着走過來的蘭和園子，“不過那次最後也的确算不上多麼美好的回憶就是了。”

“你也太小看他們了，”新一不置可否，“那幾個孩子光是和你一起經曆每一次冒險就已經很滿足了吧。”

不如說那些普通小孩無法體驗的冒險才是他們最珍藏的回憶。

柯南隻是拖出一聲長音，視線轉回臨座人覆蓋真容的假面上。

“…真的已經沒事了嗎？早上起來那會兒還…”

“放心吧，早就沒事了。”柯南的話被強硬截斷，新一并不去看他，“你和灰原都小心過頭了。”

發生過那種事，怎麼可能不為此擔心。柯南隻是抿唇，轉口再次囑咐：“…總之那個藥你絕對不可以再吃了，反正已經知道沒有可能用這個方法實現你最開始的想法，你也沒有再去吃的必要了。”

“但它依舊可以讓我陪你一同面對絕境不是嗎？”

“新一！”

前兩日的情形還曆曆在目，柯南根本無法遏制對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的新一産生憤懑，一把擒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連修剪整齊的指甲也嵌入皮肉。

“别當真，我開玩笑說說罷了。”壓低的怒喝和手臂的微痛終于換來新一的目光，但隻是片刻。他站起身，手臂仍舊被柯南緊握着，“毛利她們也回來了，讓我也先去一趟廁所吧。”

他絕對沒有聽進去。柯南眯眼，深呼吸後松開他，望着他在人群中穿行遠去，緊抿雙唇不語。

有了第一次新一因解藥消失蹤影的先例在，這次柯南在變回大人的12個小時裡不再處于坐立難安的惶惶與失意。等哀例行做完檢查後，他甚至還在心髒的鼓動下，扣上墨鏡，久違地以他原本的姿态外出享受晴炎的沐浴。

直到解毒劑的倒計時鐘聲敲響之時。

灼熱褪去之後，柯南毫不意外在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邊的新一，令人安心的暖黃色燈光點綴在他們四周，他不覺挂上淺笑，靜靜地注視着他。

“…新一？”柯南的目光一瞬不瞬，等待那雙相同的眼睛蘇醒之時，良久。

久到春過秋來，久到冬日的寒風呼嘯而緻，晴空中倒映的側顔紋絲不動，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新一、你怎麼了？”

渾身的鈍痛和無力都被抛之腦後，他翻坐在他面前，握住他垂下的雙手。

“能聽到我說話嗎？新一！喂！久！”

幹澀的聲音沾染上急切，他的雙手順雙臂向上摸索，停在手肘處不住晃動。

“工藤新一！你回答我啊！新、一…”

他幾乎整個人都挂在他的身上，近乎祈求般的。

明明鼻尖氣息均勻，明明脈搏還在跳動。

顧不上換回合身的衣服，柯南跌跌撞撞地闖入隔壁哀所在的房間：“灰原！快、快去看看新一！”

他不由分說地攥住哀的手臂，幾乎是拖一樣把她拖到新一面前：端坐的人仍舊閉目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從報告來看，他的身體各項機能指标沒有任何問題，處于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狀态。”

捧着新鮮出爐的詳細檢查報告，哀沉眸看向依舊沒有反應的新一。

“健康？！那他為什麼會這樣？！”柯南厲聲。

過去的一個多小時，在哀幫新一做檢查的過程中，他也去翻看過攝像頭拍下來的東西，可惜和新一消失時一樣，那段不到半分鐘的片段受到不明信号幹擾，沒有被記錄下來，他也無法得知新一在再次出現時到底是怎樣的情形。

“該不會是解藥對他的副作用…”他忍不住一拳砸在地闆上，“可惡，要是我沒有同意他做這次實驗…可惡！可惡！”

“柯、柯南你冷靜一點。”

小小的身軀幾乎要被讓人窒息的憤恨淹沒，博士想他還是十多年來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露出這樣的神情。他上前，手掌輕柔摟上柯南瘦小的背安撫：“小哀不是也說了嗎，他的身體狀況沒有問題，也許、也許隻是暫時的，很快他就會醒來…”

溫和渾厚的聲音漸漸聽不清，博士也無法對此做出保證。

但是柯南擡起了頭，深深仰望着真的好像隻是睡着了的面龐。忽而，像是印證博士所說的話一樣，那雙蝴蝶細微顫動兩下。

“新一？”

柯南輕聲呼喚他的名字，那雙蝴蝶卻又沉寂下去，仿佛剛才的振翅隻是渴望之下的幻覺。

“這樣吧，現在已經很晚了，等到明天，明天如果還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帶他去醫院？”

博士猶豫着提議，一邊的哀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反駁，隻是歎了口氣，來到柯南身側。

“江戶川，給我一點時間，”她說，不隻是柯南，她也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我需要再對你也進行一次檢查。”

這是原本在他變回來後就要進行的流程，柯南沒有異議，沉默地跟着哀離開。在轉過門口時，他再次望向暖燈下的人，然後強迫自己不要看下去，邁步離開。

淩晨三點，坐在電腦屏幕前的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滿屏的數據和圖表中始終沒有她想要找到的蛛絲馬迹，擅長熬夜的她也忍不住焦躁起來，手指在眉心輕按保持清醒。

帶着熱氣的馬克杯被一隻手放在她的鍵盤邊，她轉頭，柯南已經在不遠處自己找地方坐下了。

“抱歉，害你忙到現在。”柯南垂眸，捧在手心的杯子裡泛起一圈圈漣漪，“還有剛才，态度也有點差…”

哀挑眉，伸手拿過那杯咖啡算是接受了他的歉意：“沒什麼。”她輕抿一口，讓溫暖充盈胃部，“倒是你，放棄繼續在他面前當另一尊雕像了？”

從她幫柯南檢查完，柯南就又鑽回那間房間，沉默地坐在新一對面不知在想什麼，連博士勸說充耳不聞。

“來看看你這邊怎麼樣了，而且…”握緊杯子的指尖泛白，“一直那樣看着的話，會感覺呼吸也被奪走了，有些、喘不過氣。”

“…真少見呢，大偵探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指怯懦的部分嗎？”他苦笑，“我也并不想這樣…隻是偶爾在與他相關的事時，理性好像就會被一時壓制住。”

沒有和新一一同靜止的時間在他注視着新一的同時，無聲地從四面八方壓下，像咆哮的洪水猛獸，裹挾着黑暗勢要把他吞沒。所以他慌不擇路地跑出房間，逃離那尊雕像，好像這樣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況出現。

“但也不算什麼壞事不是嗎？”

“…什麼意思？”

柯南擡起頭，屏幕冷質的微光下，茶發的少女已經放下那隻杯子，重新把雙手置于鍵盤之上。

“有時候在想，江戶川你太過堅韌了，總是一副什麼事都能自己扛過去的樣子，不曾退縮，也不曾逃避，堅韌到不似人類。但是這樣一來的話，”她頓了一下，“果然你還是活生生的普通人類，受到傷害會痛，被戳中軟肋時會消沉，隻不過你把這些都留給了他，留給了你自己。”

古井無波的語調娓娓道來，柯南的目光也被迷霧所遮蓋，他靜靜地，低頭重新看向手中仍舊溫暖的馬克杯，杯中漣漪仍在，但要比剛才更不易察覺。

他坐在那裡，四下唯有敲擊鍵盤和鼠标點擊的脆響所奏響的機械協奏曲。其實就算離開那間房間、離開不會回應他的新一面前，窒息感也沒有得到多少緩解，他不可能把事實從腦海裡清除忘卻。

束手無策的恐懼到哪裡也逃不開，他放下杯子，站起身。

“一個應該不算糟的消息，江戶川。”在柯南即将轉過拐角時，噼啪聲停下片刻，讓他駐足回望，“雖然很慢，工藤的體溫的确在慢慢上升，現在即将突破正常範圍了。”

“…也就是說，他的身體的确還在正常工作？”他立刻回想起哀剛才的話，也想起最初哀所預計的藥物副反應中，發熱的可能性達到了七成。

哀沒有給予他肯定答案：“有什麼情況我會再通知你，現在不管是去睡覺還是繼續回去當雕像，總之别再這裡礙眼了。”

和柯南離開時一樣，全身被接上各種線的新一安靜坐在那裡，真像什麼科幻片裡被制造出來的仿生人。

不，新一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回到新一面前，小心避開各種線，背身在新一盤起的腿間坐下。

“你會醒來的吧？”